同一时间,急救室里。
本省,甚至是所在西南片区最优秀的医生盯着病床上的米雾蹙着眉,有些束手无策。
明明各项指标显示正常,头部的损伤虽然严重但是不至于昏迷,为什么他就是醒不过来呢?
匆匆赶来的院长出了一头冷汗,要知道,这可是董事长家的独苗,若是在自己负责的医院出了问题,他可怎么交代呀?
却不知,男生的思绪被拉回数年前,那个平凡无奇的黄昏。
年少的他背着画板,再次跟随着半路撞见的“缪斯”一路蜿蜒。周边的景色越来越荒芜,庄稼地干涸皲裂,河边的芦苇因为缺水而枯黄。
夕阳下,纷纷映出浓浓的血色。
“小二嘛小二郎呀,背着那书包上学堂,不怕太阳晒,也不怕那风雨狂,只怕先生骂我懒哟,没有学问那无颜见爹娘,啷里格啷里格隆咚锵,没有学问那无颜见爹娘……”
耳边响起清脆如铃声的小调,他顺着歌声,看到几步之遥外,一袭白衣的女生。
女生同乡下女孩一样,有着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皮肤被晒得白里透红,一双眼睛闪着亮光。
她警觉性很强,快到村口处,忽然转身,歪着头警惕的盯着他,手上拿着一束不知道从哪里薅来的狗尾巴草,随意摇啊摇。
“你是谁,为什么跟着我?”女孩用狗尾巴草指着他问道,声音脆生生的,和她的歌声一样。
米雾从小是见过大世面的,凭借着一副好相貌从小到大都受到各个年龄层女性的喜爱,但面对这个初次见面的陌生女孩,他竟然蓦的红了脸,站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
“我,我叫米雾,是从很远的地方过来写生的。”年少的米雾答道。
“写生?什么是写生?”女孩的眼睛睁大了些,亮晶晶的,看起来更加俏皮可爱。
“就是,就是这个——”米雾低头思忖一下,忽然想到什么,迅速解下画板,“我们看到有好看的,好玩的,就用画笔记录在上面。”
女孩大大的“哦”了声,看起来有些失望。“原来就是画画的呀。那你能给我画一幅吗?”
夕阳的余晖打在女孩的身上脸上,让她整个人更显生机勃勃。
“好呀。”米雾求之不得。
可他还未开口,女孩忽的蹙起了眉,“可是太晚了,今天村里有大事,我要赶紧回家,要不然会被打的。你也赶快离开吧,我们这里不欢迎外人,他们看到你不会饶过你的。”
说完,也不管米雾,挥了挥手,转身跑掉了。
然而,年少的米雾并没有听从女孩的建议。
天已经晚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手机都没有信号,他能够去哪呢?
昏暗中,他试图寻找女孩,可是村子的构造像是一个大型迷宫。破旧的砖土墙,凹凸不平的小路,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白色的纸灯笼。
那白灯笼诡异,像是一个个惨白的瞳仁,高高悬起,直愣愣的俯视来人。
村子不算小,但是米雾一路下来,却未见一人。他曾试图敲门询问,可家家门都是紧锁着,无人应答,只偶尔传出几声狗吠。
就在他有些着急时,遥遥听到有人念祭词,呜呜咽咽的,不同于寺庙唱祝,听得让人很不舒服。
模模糊糊中,他依稀听到类似“主”“献祭”“饶恕”等字眼。
不要去!米雾残留的理性发出警告,但是却阻拦不住画面的继续。
顺着声音,无数白色灯笼从两旁闪过。视线一转,他来到一间古老的祠堂旁。
祠堂通体木质构造,门框窗棂精雕细琢,虽然被岁月磨砺,却依旧古朴壮丽。
树立于无数破旧村舍中,显得尤其鹤立鸡群。
念祭词的声音就是从这里发出的。
因为离得近了,念词的字眼更加清晰——
“我愿以皮囊献祭我主,愿我主降临人间。”
“我愿以血肉献祭我主,愿我主宽恕我罪。”
“我愿以灵魂献祭我主,愿我主救赎世人。”
…… ……
一个人带念一句,其他人随之附和。
循回往复。似乎永无终点。
只是为什么他听到里面依稀传来人痛苦呜咽的声音?
一种不详的感觉从心底冒了上来。
正是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米雾放弃了祠堂大门,选择悄悄绕到到侧面的窗。
木窗保留着古老样式,双开页的,微微向外开启,窗子上方刻着一只睁大的眼睛。
透过窗缝,他依稀能够看到祠堂里聚集了很多人,他们虔诚的跪坐着,似乎在进行某种庄重的仪式。祠堂前方位置被窗户挡住,看不见,只能看到半个眼睛模样的装饰,看起来是画在墙上的。
十几岁的年少正是好奇的年纪,尤其是国外长大的米雾。年少的他控制不住脚步,慢慢靠近。
不要,求求你,不要去——
巨大的情绪波动让病床上的米雾止不住抽搐,冷汗顺着额角如雨流下。
“糟糕,血压升高,心跳加速,大少爷有危险!”头发花白的院长瞳孔紧缩,大吼一声。
急救室里瞬间乱作一团。
而梦魇中,年少的男生听不到他的警告。隔着窗子,他看到人群膜拜的前方,赫然吊起一男一女两个少年。
他们年纪不大,最多只有十六七岁,双手被捆,用黑布捂住眼睛,堵住嘴巴,掉在祠堂木质房梁上,脚底正下方,各自放置着一个原木棺材。
两个少年全力挣扎,痛苦的扭动着。
在他们中央,站着一个一袭黑袍,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很是儒雅可靠的男人。
黑袍金线滚边,胸口的位置用白线绣着一只五指张开的手,手心朝外,里面是一只睁大的眼睛,乌黑的瞳仁冷冷的盯着堂下每一个信徒。
那男人似乎毫不在意的甩了甩宽大衣袍袖口,清了下嗓子,道:“今槐庄有此两子偷尝禁果,亵渎神明。”
“天降灾祸,雨水干涸,五谷不勤。”
“然,我主慈悲,以献祭代惩罚,愿此两子身体殒灭,而灵魂得以长存,常驻我主身侧,年年岁岁,佑及亲友。”
男人例行公事般说完,从面前的圣坛前拿起了一把匕首,左右看了眼,似乎不太满意,又皱着眉换了一把通体全黑,更加锋利的。
烛光映射在匕首的刀身上,闪出森寒的光。
他随意的往旁边迈了两步,拿着匕首把,刀身指向对方,米雾这才发现原来一旁阴影里还站着两个人,看起来像是一对夫妻,都是憨厚质朴的长相。
只是两个人战战兢兢的,尤其是那个女人,不知道是泪还是汗糊了一脸,浑身颤抖着,她丈夫抽着她都站不直。
看到男人逼近,瘦小佝偻的女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像是某种动物被逼入死境发出的惨叫。
金丝眼镜男人却见怪不怪,声音依旧四平八稳,隐隐带着上位者的不屑。他像是主宰者般,下巴微微抬起:“作为父母,你们没有遵守主的教导,本应收到惩罚,但是我主慈悲,赐予你们最大的佑护。”
“这第一刀就从你们开始吧。”
话音刚落,女人摇头摆手,哭喊着求饶。“不要,求求你,主教,不要——”
“这是恩惠,旁人还未必有这样的福气呢。”金丝眼镜男人有些不耐烦,皱起了眉,“你们也看到了,今年槐庄的收成不好,这是主降下的惩罚,若是你们执迷不悟,错过了吉时,惹恼了主——”
此话一出,众人立刻恍然大悟般,纷纷抬头,对他们横眉冷对。窃窃私语声漫了上来。
“就是因为他们不检点,上梁不正下梁歪,这才惹恼了主。”
“对,一定是这样!他们犯错害我们一起受罚!”
“太可恨了,他们全家都该收到主的惩罚!”
…… ……
金丝眼镜男人瞥了一眼堂下众人,眼睛片后闪烁出一道诡异的光。
那女人哭的更狠了,几乎要给男人跪下。“不要——求求你——我可怜的女儿啊——”
这一声刚出,祠堂下众人的愤怒宛若形成了实质,有人站起来指着他们厉声反驳。
“明明是你女儿做错了事,现在我主慈悲,给了她献祭的机会,这是多大的福气啊,可怜什么?”
其他人纷纷相应——
“就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这么多年我们受了主多少恩惠。”
“主教,不能原谅他们!”
“快动手啊!万一惹恼了主,主再降惩罚——”
此话一出,祠堂里一片死寂。
然后无数的话语汇同成了——
“动手!快动手!”
在众人的指点和唾沫星中,金丝眼镜男人扶着眼镜,气定神闲的朝那对苦难的夫妻逼近。
一步,两步。
“快点吧,大家都还排队等着呢。”男人看似宽宏大量的微微一笑,“快点完成,我还有很多事情,主还等着我呢。”
最终,是那女人的丈夫狠下心,咬着牙接过金丝眼镜男人手里的匕首,拖着哭泣的女人走上祭坛。
下一秒,血溅三尺。
鲜血涌出,顺着脚底流下,一滴一滴,染红了少年脚下的原木棺材。
“啊——”米雾大吼一声,蓦的睁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