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往生书
天府宫不像是神族大多数府邸，与其说是“宫”倒不如说是“院”，爬满红蔷花的篱笆围成一个小院，四周全是青翠葱郁的竹林，院子里种满了奇花异草，没入脚踝的迷雾在踏入院门的那一刻也悉数消散。
此刻，司命星君正端坐在棋案面前端详着棋局，静默不语。坐在他对面的是司禄星君，作为神族中香火最鼎盛的神仙，大概是最受世人供奉，所以也格外的财大气粗，时常见他一袭红袍，边角绣着金色暗纹，头顶镶玉金冕，手拿白玉长笛，端的是一个华贵无双。
而此刻的他正一手撑着下巴，一手轻轻叩着桌面，斜倚在石凳上。
听到有人来了司禄星君便端坐好身子，大声说道：“司命老头，你竟然输了啊，不仅输了竟然还输了十多目，那既然你输了——那个人间帝王的命格怎么写你就得听我的，要写成落魄乞丐出身或者女后称帝也行啊，这样才有意思嘛，你老写些继位或造反的多无趣。”
“好，依你。”低沉的声音响起，司命星君起身，神情淡漠。想来大概是因为堂堂一个活了上万岁的上古神君竟输给了不足五千岁的晚辈，还恰巧被两个刚出世不足千年晚到不知哪里的小小辈给看到了，多少心情是有点不太美妙的。
“小家伙，我这里可不是什么游玩的好去处。”等到司命星君转身站到他们面前时，姜予安才惊讶地发现，原来司命星君与她想象中将行就木、老态龙钟的老者形象完全不符，反而身形颀长，面如润玉，有一股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的气质。
“司命星君爷爷，我们想看看你写的往生书，好了解一下凡间人事。”江蕴川行了个礼，继而又说道：“对了，你这里有没有写过有一个叫白.....绵绵的小姑娘。”
“往生书，主天子命数，也主宰相爵禄之位。那些凡夫俗子的命数，皆不包括在内。”
天子命数，宰相爵禄...... 姜予安此刻才意识到如今摆在她面前的往生书不止是诸位星君无聊时写下的戏折子，更是一部帝王将相功败垂成的史书。不曾想到那些主掌生杀大权，决定别人命运的帝王贵胄，从出生那一刻起，命运同样也被决定了。
“我可以看看大雍建安帝时期的往生书吗？”
“为要何看建安帝时的？”
“约摸着大雍国此时应该建安帝掌权或者是在他之后的下一任帝王上任。”
\"我以为我一向热衷于凡间人事，却没想到，你竟比我更加熟悉。\"姜予安对于人间的王权更迭的熟稔让江蕴川不免有几分惊奇。
姜予安的表情微僵，小声说道，“你也知道的，我父亲他......”
司禄星君此刻突然来了八卦的兴致，拿着手中的玉笛敲了敲手心，兴致勃勃地问道：“听说赤栾神君他曾在凡间......”
“建安帝已故，他的文书可以查看，以及他手下已故大臣的都被放置在西北边的那个架子上，银色架子不要动，那上面皆是些未亡人，看了有违天道”司命星君瞥了司禄星君一眼，毫不留声的出声打断他，继续说道\"若是你们还想了解些商贾仕人，可去延易阁找我座下二十四仙使。\"
江蕴川与姜予安道过谢后，便开始专心查阅起来。
“为什么不让我问下去......”司禄星君略带幽怨地小声埋怨着司命星君。
“一个长辈向晚辈打听八卦，丢不丢人。”司命星君挑了挑眉，将压低的声音突然放大，“这般长舌之人，在我往生书里，多半是要不幸早夭，遭人唾骂的啊……”
江蕴川被这徒然放大的声音惊动，疑惑着抬头望向他们二人，司禄星君此刻觉得脸上有些燥，忍不住在心里暗骂司命星君记仇又小气。
司命星君二人站在八仙桌前，桌上的琉璃盏满满当当盛着的少说也有十几个佛莲果。
江蕴川将视线从司命二人移到佛莲果上，不由得叹道：“能奠定神根的佛莲果在天府宫，竟然与解渴冲饥的浆果无异。”
“我曾在止观谷种过两株佛莲花。”
“可这佛莲生长缓慢且一百年只结两颗果”
“司命他老人家可是在两万年前种下的，又是罕见的雌雄双株，佛莲生莲，如今止观谷都快长成佛莲谷了，满满当当数以万计的佛莲花，当饭吃都吃不完。”司禄星君捏起一颗佛莲果啃了一口，又丢给江蕴川一颗，看着他惊讶的表情，继而又不放过任意一个能抹黑司命星君的机会挑眉弄眼地补了一句：“知道他为什么要隐居了吧，毕竟啊这俗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嘛。”
听了这话江蕴川笑道：“这佛莲果倒是个好东西，估计凡人吃了也会枯骨生肉起死回生吧。”
“这可万万使不得，凡人血肉之躯恐怕是无法承受佛莲果深蕴的灵力，轻则七窍流血卧床不起，重则爆体而亡。”司禄星君敛眉正色道。
江蕴川的笑意凝滞，暗道一声糟了然后立马辞别两位星君，疾步走到院子口时才想起叫上姜予安，唤了两便她才从往生书中回过神来，神色茫然，眼中还有水汽氤氲。
待到两个人一同出了天府宫，司命星君才开口问道：“你骗他作甚。”
“要说起这些小娃娃的心思，你可就不懂了。他无缘无故问到凡人和佛莲果，没准就是动了些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到时候再坏了凡人命数，可就有违天道了。”
司命星君先是颇有几分赞赏地望着司禄点了点头，旋即一怔：“若是如此说来，我瞧着他的样子倒是不像仅仅只动了心思而已啊……”
走出天府宫老远，江蕴川才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并央着姜予安一起想想能再溜出去一趟神界的法子。
“真没想到我出去这一遭竟然害了一条人命。”江蕴川面露愧色叹道。
“那你既然害了她，就证明她命绝于此，许是注定要被你害上这一遭，这大概便也是她的命数吧。”姜予安仿着他在云渚宫与帝后的对答揶揄道。
江蕴川听罢神色讪讪：“知晓你六感灵锐，倒也不必如此卖弄。凡间有句话叫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不能儿戏，我要是去晚了，她可真就因我而死了。”
“我倒是有个法子能帮你溜出去。不过你可想好了，当真要因为一个凡人轮回中所剩不多的寿元而担上私逃神界的罪责吗。”
“阿予，若她当真因此而死，我委实难安。”
“若你去时，她已经坠入六道轮回之中了呢。”
“她还有一个孙女，名叫绵绵，若是如此，我便护得那个小姑娘一生平安喜乐，权作赎罪，反正凡人一生几十载光阴，不过须臾。”
听到他如此说道，姜予安从乾坤袋中取出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石递给了江蕴川。
江蕴川接过定睛一看原来是鲛族的宝物封息石，这块石头虽然其貌不扬，但无论是面对品阶多高的仙使神君，都可以将使用者的气息藏匿得死死的，从而逃过他们的法眼。
“阿予，谢谢你。”江蕴川望着姜予安郑重道。
“左右不过是一块石头罢了，谢什么。”
“谢你并没有对我说出人命草芥天道如此之类的话来。”
“只要你求个问心无愧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