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十 紫寂宫

两百余年过去了，魔族近来兴起了一种很新的问好方式。

“哎？锦沅宫那人族小丫头死了吗？”

“还没呢！昨天我见她还生龙活虎的呢！那么能活，可吓人了！”

“只听说幻芜神境的灵气养人，没想到咱们魔族的瘴气竟也有此等神效。”

锦沅宫的来客也日渐多了起来，皆是来八卦据说这个“很耐活”的人族，锦佑甚至觉得她的死期承载着整个魔族的期望，而气氛烘托到此处再不死一死似乎是很令大家失望的样子。

几百年来也有不少疑心锦佑真身并非人族的，什么鉴妖珠、显形幡、招隐镜……凡是能鉴别妖魔鬼神、花草精灵真身的法器锦佑都被拉着试上了一轮，她心里其实还真的是有几分期待自己能是些别的“品种”。

这样就不必怕人间的烈日灼心、灰飞烟灭了，她可以去不留村看看，还能再赏赏山川湖海、人世风情。

可惜无论怎么看，锦佑的原身都是个好端端的人族小姑娘，周身气息也是极为纯净的，纯净得像是一块无暇的美玉，不见一丝妖邪气息的浸染。

上蘅苑内。

锦佑、尘霖、倾乐几人正兴致昂昂地在赛着飞鸟。

“锦佑，听少曦说你一直因为去不了人间而特别烦恼，我这倒是有个法子。”

“什么法子？快说来听听？”

倾乐朝着紫寂宫的位置努了怒嘴：“住那的那尊大佛，极擅傀儡术，你可以去求求他，借着偶人之身去凡间。”

锦佑一听这话，就立刻想到了那日隐于薄雾之下那双狭长森寒的凤眸，不禁觉得头皮发麻，她搂紧胳膊拍了拍上面的鸡皮疙瘩，垮着一张小脸：“倾乐，你是不是又和别人赌了我的死期，才想出这法子想害我，我觉得还是让我直接灰飞烟灭吧。”

几人中还专心致志看着赛鸟的出声提醒：“快看快看，现在青鸟领先了”。

倾乐望见是自己的青鸟赢了，于是一脸得意洋洋道：“瞧！今日又是我的银翼青鸟赢了，这些银钱又是我的喽~”说罢便要将赌桌上的钱划拉到自己的乾坤袖中。

尘霖见她这幅德行忍不住吐槽：“堂堂魔君，还在乎我们这点小赢小利。”

倾乐闻言立刻白眼回怼道：“我也觉得赌注小了点——不如明天就赌你的狗命如何？”要不是整个沧溟境也就只有他们几个愿意陪自己玩“赛鸟”了，她才不想天天和一群“穷鬼”赌呢。

而此刻以锦佑为代表的几位“穷鬼”突然静默起来，倾乐瞧着周围安静的氛围不大对，还疑心难道自己话说重了，戳到了诸位穷鬼脆弱的心灵：“怎么一个个不说话了？”

“锦佑的六翼鹄雁好像……往某个晦气的地方飞去了……”

闻言倾乐也仰起头来像天上望去：“什么晦气的地方——紫寂宫？！！”

众人知晓这当初寻这六翼鹄雁，锦佑是颇费了番精力的，便都向她投去了同情的眼光。

锦佑则越过一道道同情的目光望向了倾乐：“好倾乐，我自幼听闻，你的妖隐圣步乃是这沧溟境的一绝……”

\"你想都不要想！我那点伎俩去紫寂宫卖弄，是嫌自己死的还不够快嘛？\"想到自己之前因为嘴贱，被紫寂君那个大魔头一掌拍到吐血，躺了三天三夜才能勉强下床的悲惨遭遇，倾乐立马打断了锦佑接下来要说的“梦话”，朝着她摆了摆手：“那只破鸟，你就别管了吧，反正也不值几个钱。”

尘霖几个人也跟着劝慰：“是呀，左右不过一只鸟罢了，回头去绫雾山再寻一只就是了。”

“对啊，这次找一只聪明的，这种傻鸟不要也罢。”

锦佑想到那只鸟还是幼鸟时就常偎在她怀里叽叽喳喳，就摇了摇头否定了几人的话：“雁雁可是我亲手养大的小鸟，她现在紫寂宫一定很害怕。不行！我要去救她。”

“锦佑……”

“我已经下定决心了，不用在劝我了。”

“不是——你的腿好像在打哆嗦。”

“胡说，我才没有。”

锦佑撤下了头上的玉簪，又从身上掏出些之前的物件递给了尘霖，脸上颇有些视死如归的悲壮：“若是我这次去了没能回来，你们帮我把这些交给少曦，就跟她说我去凡间玩去了，这么多年谢谢她的照料，床下第二个格子里是我的这么多年的私房钱，你们……也都拿去花了吧……”

气氛一时之间被锦佑渲染得有些悲凉，她又自我安慰道：“也说不准……那家伙这么多年都没动静，是早就死在紫寂宫了呢？”一想到这种可能，锦佑又觉得精神大振。

“两百多年，你都还好好活着呢，他——偶人之身、不死之躯，怎么可能会死？”倾乐戳破了她的美梦，从乾坤袖中掏出一张传送符，塞到了锦佑手中：“拿着，保命用。”

“倾乐……”

“不用谢，这东西，当初可是花了整整八十钧灵石，账先记在锦沅宫的头上了，本君回头亲自管少曦要。”

锦佑听到八十钧的巨额数字，不由两眼一黑，她甚至觉得自己可能就算死到临头都不舍得用这道传送符，感激肉麻的话也被她咽下了：

“锦佑，你要是能活着回来，我这一年攒的所有灵石都送给你。”

尘霖的仗义让锦佑分外感动，她拍了拍尘霖的肩膀：“好兄弟，鸟命关天，那我先去了。”

蹑手蹑脚的溜进了紫寂宫，这里不像锦佑想象中的那般血光冲天、阴森可怖，她原以为见到的场景会是寸草不生，遍地荒芜，各种人与妖兽的头颅满地滚，鲜血会成河流汩汩流淌，断体残肢遍地都是。

相反，此处花草树木葱茏葳蕤，倒也生机盎然，颇有趣味，自成一方天地。而楼台轩宇则是气韵轧然，庄严肃穆。锦佑不禁在心中感叹：好气派，真不愧是已逝魔尊的府邸，整个沧溟境最好的住处。

“雁雁——雁雁——”锦佑的心始终提在嗓子眼，她哑着嗓子，将声音压到最低去寻那只误入紫寂宫的六翼鹄雁，一边在心底祈祷一切顺利，千万千万别让她遇上那个大魔头。

在外苑找了一圈没找到的锦佑，又壮着胆子摸到了殿门，伸食指在窗柩上戳了个小洞，探头看去。

大殿内，那只六翼鹄雁正立在一张檀木香案上，大快朵颐的不知在吃些什么，锦佑心中一喜，刚想推门进去，又止住了手，换了块窗柩打算再观察一下周围。

果然！看到某个晦气的身影，锦佑觉得自己的心脏马上就要停了！

紫寂君似有所感，抬起凤眸向锦佑的方向看去，两人的视线隔着窗柩上那个指甲盖大小的小孔正巧对上，锦佑被这冷冽犀利的目光吓得心里一个激灵，刚想拔腿就跑。

然而紫寂君根本没给她能逃跑的机会，锦佑被一股强大的气流扯了进来，连人带窗摔在地上。

那一刻她脑子里竟然想到了尘霖之前的话：“膝先行地，以头抢地，喊一声爷爷饶命。”

顾不得身上的疼痛，锦佑立刻连滚带爬的跪好在地上，恭敬道：“紫寂君大人，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来打扰您的，雁雁也不是故意的，我这就带她走。”

回答她的只是清脆的雕刻声，紫寂君斜坐在紫漆描金紫檀椅上，两腿交叠，一手握着砣刀，一手拿着一块原玉，正漫不经心地琢着玉器。

锦佑本想抬着膝盖，一点点像那张檀木香案挪去，但是一股威压，迫在她周身，让她动弹不得，只能维持着俯身跪地的姿势，整个人都被恐惧笼罩着。

“嗒、嗒……”

金属与玉器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回荡在大殿内，也一声声敲在锦佑的心口，周围是一片旷日持久的死寂，锦佑在这煎熬之中，整个人大气也不敢出，一颗心提在嗓子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锦佑身上的威压淡了下去，她听到了玉器被放在了桌上，而后是紫寂君低沉的声音：“你这丑鸟来本座的紫寂宫，吃了好些月焚玉。这账，本座该与你怎么算？”

锦佑听他这次开口不再是什么割喉、放血、挖脑髓的，心中大喜，忙开口道：“您放心，雁雁吃您的月焚玉，我必定会如数偿还您的。 ”

“你倒是口气不小，月焚玉一颗价值百万灵石，你倒是说说，你该如何当牛做马？”

锦佑听到这个数字，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她恨恨地瞪着那只正立在檀木香案还不停的吃着的傻鸟，前不久刚背上了八十钧灵石的债务，如今又加了百万灵石，合着她今日就是来破财的，真是流年不利啊。

她用试探的口气，吞吞吐吐道：“紫寂君大人，不如……我让雁雁将那几块月焚玉再给拉出来的，到时候洗干净给您送过来……您看这样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