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7

“你一个人在这儿干什么呢？”

思绪忽然被打断，扶珠回神，扭头看去，阿灵轻轻跃上屋顶，朝她走过来。

扶珠看了看手里已经空了的酒壶，稍顿，说：“上来吹吹风。”

阿灵站在一旁，感受到晚风拂面。

很舒服。

“你倒是会找地方。”

阿灵抬手伸了个懒腰，在扶珠旁边坐下，双手撑在身后，腿直直往前伸，脚晃了晃，颇为自在。

“今天这一天真是过得跌宕起伏。”阿灵长叹口气。

“要不是我们来得及时，这林姑娘就没命了。”

“我先前还在想，那个什么蒲先生把事情弄到这种地步，难道他就不怕人没了，林家人找他麻烦吗？结果人早就给自己铺好退路了，你知道他怎么说吗？”

“怎么说？”

“他竟然跟林夫人他们说，能不能救回来最关键是要看林姑娘自己，撑得过来就没事，要是有事，就是她自己没撑过来。结果呢，同样的蛊用到他自己身上，蛊毒都还没发作呢，直接就被吓死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清川说过这蛊不难解，如果不是他把人害到这种地步，见到了这蛊最厉害的样子，他自己也不会落到这个下场。”

听她这么一说，阿灵忽觉这个结果简直就是大快人心中的大快人心：“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就是报应。”

“他说的灵药谷是什么地方？”扶珠问。

阿灵摆摆手：“吓唬人的。”

“谁不知道，灵药谷从来不掺和这些事，连琼英大会都不来，又怎么会管这些事。他那些话，也就骗骗你们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人。”

说到这儿，阿灵转头问：“你要去参加琼英大会吗？”

“……以我看人的眼光，你说不定还真行。”不想人听出自己是在夸，这句话说得又快又含糊。

扶珠摇摇头。

比起琼英大会，她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去山花海树楼，找到雪莹草。

“你不去吗？”阿灵有些意外，“你不是还在问当榜首会怎么样吗？榜首虽然肯定不行，但是还有那么多机会呢。你要是能上琼英榜，后半辈子就不用愁了。”

扶珠却说：“你刚刚说，只能骗骗我们这些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你知道得这么多，那你听过……暮苍门吗？”

暮苍门的人能那么快追到紫云大陆来，他们跟紫云大陆一定有某种联系。

“暮苍门？这个名字好奇怪。”

“哪里奇怪？”

“不奇怪吗？暮苍，听起来就像是日薄西山的感觉，哪个宗门会给自己取这样一个名字？叫发财、万福都比这个好吧。还是说，这个宗门里的都是些头发花白的老家伙？”

说者无心，可听到这些，扶珠心里却五味杂陈。

阿灵在脑子里搜了一圈，也没找出丝毫跟这个宗门有关的东西。

扶珠并不强求：“没听过就算了。”

“你打听这个宗门干什么？”

不想阿灵继续追问下去，但凡跟暮苍门扯上关系的人，没几个能善终。

扶珠没说实话，只说：“之前听人提起过，有点好奇，随口一问。”

“那你不用太好奇了，我都不知道的话，就算真有这样一个宗门，估计也是小门小户，没什么值得好奇的。”

阿灵躺下来，双手枕在脑后，翘起二郎腿，偏头看了看身下的瓦，问：“不过，他真的没事吗？”

这瓦下面就是清川的房间。

今天救完人，前脚蒲先生的尸首刚被抬出去，后脚林姑娘就醒了。

林氏夫妇欣喜激动，正要向清川道谢，刚开口，清川就突然晕了过去。把大家吓了一跳，后来再三确认，他只是睡着之后，才放下心来。林家人安排了房间，让他好好休息。

上屋顶之前扶珠才确认过他的情况：“应该没事。”

几次下来，扶珠发现好像睡觉就是他恢复的方式。

阿灵爬起来，撇撇嘴：“真是没见过他这样的人，救人救到这种死乞白赖的地步。为了救人，把自己的血放了大半碗，最后把自己搞成这样，傻不傻啊。”

“虽然傻，但很可贵，不是吗？”

如果这世上多一点像这样的人，也许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无缘无故死了。

阿灵抿抿唇，说不出话。

像是受不了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的感觉，阿灵起身：“走了走了，睡觉了。”

发现扶珠没动：“怎么？你还没吹够啊？”

“你先去睡吧，我再坐会儿。”

阿灵眼珠一转，突然蹲下凑到扶珠面前，两眼放光：“你……该不会是白天看到死人，晚上不敢睡吧？”

扶珠回了她一个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眼神。

猜错了，瞬间无趣。

阿灵“哼哼”两声：“也是，死人再可怕能比长河鬼面女还可怕吗？你连那个都不怕，死个人算什么。”

扶珠默了片刻，说了句：“还是会算什么的。”

阿灵看了她一眼，有些读不懂她此刻的情绪。

“只不过这个人，就像你说的，多行不义必自毙，也算不上太多。”扶珠说。

阿灵的关注点忍不住又跑到别处：“诶，长河鬼面女到底长什么样啊？你就跟我说说呗。”

这个问题她已经问过好几遍了，而扶珠还是之前的答案：“下次碰到，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又来了。

阿灵撇撇嘴：“这要是换个人，听到这话估计都要以为你是起杀心了。哪有人让人去看长河鬼面女长什么样的？”

“可是你不是好奇她长什么样吗？既然好奇，当然是要自己去看。只是听别人说，难道不怕遗漏，或者被骗吗？”

“可你又不是没看到，那些见到长河鬼面女的人，都被活生生吓死了。而你，是唯一一个真正见过长河鬼面女还活下来的人。”

“我跟你说啊，你看看那个什么蒲先生，为了谋财，不惜害命。但你这个可比他那些伎俩值钱多了，亲眼见过长河鬼面女的人，这要是说出去，金银财宝不得滚滚来？”

扶珠不慌不忙道：“在倚梅江边你不是已经说出去了吗？”

她轻飘飘一句，阿灵却被噎了个结实。

“‘唯一一个’，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唯一见过，唯一记得，唯一……活着，都不是什么好事。”

阿灵忽而沉默。

“其实，你不该跟我们在这里浪费时间。”扶珠说。

阿灵知道她在说心法的事。

像是被她刚刚那句话勾出了压在心底的情绪，阿灵忽而道：“我师父……已经不在了。”

虽然已经尽可能用轻松随意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可话出口，阿灵还是感觉眼眶烧了起来。

“你说得对，唯一一个，不是什么好事。我也的确不该在这里浪费时间。可是，我已经没人可以问了。”

“对不起……”

“跟你又没关系，你道什么歉。”阿灵把眼泪忍回去，吸吸鼻子。

“本来说得好好的，只是闭关修炼。闭关之前还答应过我，等他出关之后会带我去看琼英大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

说到这里，阿灵不自觉屈腿而坐，胳膊搭在膝盖上，头埋在自己臂弯之中，挡住自己的脸，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忽然，有人摸了摸她低垂的头。

很慢，很温柔地摸摸她的头。

强忍的眼泪突然就憋不住了，扑簌簌往下落，阿灵哭出声，堆在心里的情绪跟着眼泪一起涌了出来：“师父不在了，没多久，爹爹也出事了。爹爹出事前，跟我说，暂时不要再修炼心法了，却没有告诉我为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们都不在了，可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哭得停不下来，气自己没用气得浑身发抖时，忽然被人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会好的，会过去的。”

哭了许久，阿灵从扶珠怀里抬起头，攥着她的衣襟，道：“你能帮我杀一个人吗？”

满腔的恨意。

“我要给我爹爹报仇，可是我杀不了他，也许我一辈子都杀不了他。你能帮我杀了他吗？只要你帮我杀了他，我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给你，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就算是要我的命也可以！”

“阿灵……”扶珠帮她擦擦眼泪。

“很多年前，我认识了一群朋友，我们一起经历过生死。他们每一个人最大的心愿，就是好好活着。但是，都没能活下来。”

“我还有一个朋友，弹琴弹得极好。因为失去了很重要的人，有段时间过得很痛苦。但是后来，她决定走出来，好好活下去，可最终也没能活下来。”

“而就在前不久，跟我一起长大，一起出生入死的人，也不在了。她……就死在我怀里。”

“我成了唯一活下来的人。”

“而我至今不知道，她们到底为什么死。”

阿灵的眼泪凝住。

“她最后跟我说的话是，让我把一切都忘了，好好活着。我答应了，但我答应的是，我会好好活着，可我不会把一切都忘了。”

“活着是一件很珍贵的事，不是每个人都能如愿的。只有活着，才能查清真相，才能还他们一个公道。所以纵使世上千万人都看轻，但自己要把自己的命看得重重的，不轻言生死，不轻舍性命。仇要报，也要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