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4
白玉一拳挥过去，白璟只是定定看着他，不躲不避。
拳头最后生生停下离白璟脸半寸的地方。
白玉强行收回手，在身侧死死攥紧，看着白璟的眼睛：“身为修行者，若失本心，必万劫不复。”
白璟眼神放空，脸上没有半分波澜：“就算是下地狱，也非我一人。此道，不孤。”
白玉看着眼前这个跟自己一同长大的人，突然觉得无比无比陌生，陌生到叫他浑身发寒。
白玉看着他，一步一步往后退，最后缓缓转身，大步离去。
*
扶珠走进安排的住处。
因为各宗门都在大肆招揽弟子，疏香阁已经人满为患，为了安置门中弟子，宗门纷纷在疏香阁后山上修了弟子院。
扶珠环顾一圈，房间里布置极其简单，除了两张床便没什么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扶珠回头，一人背着包袱径直朝这边走来，目光与她撞上后，不由停在门口，神色略有些紧张。
扶珠主动搭话：“你住这儿？”
她拽了拽身上的包袱，点点头：“嗯。”
“这里就两张床，你看看你想睡哪一张。”扶珠又说。
“我都行，你选吧。”
人这才垂着视线走进来。
“我也都行。”扶珠道。
对方见她似乎是真心的，看了看两张床，选了离窗户更远的那张，选好后不忘跟扶珠说：“谢谢。”
“小事。”扶珠走向另一张床。
“姑娘，你怎么称呼？”对方怯怯开口。
扶珠顿了下，把腰牌亮出来给人看。
反问：“你呢？你叫什么？”
“我叫凌峋。”
扶珠正要问是哪两个字，对方忽又道：“不，是尹峋。”
扶珠默了片刻：“还是你自己的名字好听。”
她忽露出一抹浅浅笑意，带着些许不好意思，有带着隐隐的骄傲：“是我母亲给我取的。”
扶珠点点头，又重复一遍：“很好听。”
“嘭！”屋外传来一声巨响。
对面的人被吓得一哆嗦，扶珠沉色看向屋外。
一行人挥舞着大棒，大摇大摆走进院子里来，站在门口，见有人张望，呵斥：“看什么看！都换上衣服，赶紧给我出来，晚一步，后果自负。”
所有人刚被分了住处，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像是被人翻箱倒柜似的翻了出来，不知要往何处去。
“别磨磨蹭蹭的，后面的赶紧跟上！”前面带路的人喝道。
眼看越走越僻静，有人不禁小声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不知道啊。”
“嘀嘀咕咕说什么呢？要不要让你上前面来说个够？”
人群悄然。
七拐八拐，一大群人最后被带到一熏臭处。
看着前面那苍蝇乱飞的粪坑，众人不禁纷纷掩住口鼻。
忽又来了一人，被众人簇拥着，站在人群最后面。
一看便知来头不小。
这边人群里便窜出一人，程风满脸堆笑迎了上去：“尹风见过师兄。”
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后面那粪坑实在太熏人，行完礼，还想再往前走几步，尽量离远点，不过却被人推搡开。
“挤什么挤，冲撞了师兄，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程风被推倒在地，但丝毫不气恼，麻溜地爬起来，赔着笑脸，看着被簇拥的那人：“师兄如此玉树临风，丰神俊逸，该不会就是大名鼎鼎的尹豕师兄吧？”
尹豕？
扶珠看着那张尖嘴猴腮的脸，怔了片刻，一时间佩服起很多人。
尹豕眉一挑，分明是个得意的表情，却生生叫他做出一丝猥琐的意味来：“倒是有点眼力见。”
一听此人就是尹豕，顿时夸赞之声四起。
但也有人似在状况外，扶珠看向身旁，先前遇见的那个不苟言笑的青年站在人堆里，默然。
“久闻尹豕师兄大名，仰慕万分，今日终于得见真容，才终于知道何为百闻不如一见。早想与师兄把酒言欢，不知师兄是否赏脸。”程风说。
“想跟我喝酒啊？”尹豕似笑非笑开口。
“师兄英明神武，天资过人，听师兄一席话胜读万年书，还望师兄不吝赐教。”
“不着急，反正都已经进了天清宗，大家以后就是同门了，喝酒的机会有的是。”
“还是先办正事吧。”尹豕道。
话音未落，那些簇拥着尹豕的人争前恐后地往他脚边跪，站得远的，手脚并用往前爬。
似在抢什么，趴在地上还吵了起来。
“起开！”
“上次就是你，这次该轮到我了！”
“看看你跪成什么样子，待会儿还不得把师兄摔了，先好好跟我学学。”
“我看你跪得也不怎么样。”
“你说什么？！”
“…………”
七嘴八舌，吵得不可开交。
“好了。”
尹豕一出声，争执骤止。
“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了，你们是人，不是什么畜生，怎么就改不了这喜欢掐架的德性呢？人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体面，体面，和体面。”
“你看看你们现在这样，还当着新入门的师弟师妹们，像话吗？”
“是是是，师兄教训的是，我们一定改，一定改。”地上的人仰着头连声应。
听到这话，尹豕面色稍霁，抬脚踢了踢脚边的人。后者立马会意，跪趴着顺着力道挪了挪。
尹豕一脚踩上人的背，忽又变了脸色：“啧，扶一下啊。”
地上有人赶紧起身。
尹豕一撩衣摆，被人扶着一只脚踩着一人的背，居高临下对众人道：“今日就是你们入门的第一道试炼，还希望你们能认真对待，不要让我们失望啊。”
试炼？
众人面面相觑。
试炼不都在秘境中吗？这里……
就一个粪坑，试炼什么？
扶着尹豕的人开口：“念在你们修为尚浅，师兄体恤，也不为难你们。就你们前面那个，跳下去，再爬起来就算通过了。”
众人大骇。
“什、什么？！”
“跳粪坑？！”
人群中议论纷纷。
只是站在此处就已经备受煎熬，还要跳下去？！
有人已经开始反胃作呕。
就在众人抗拒迟疑时，程风突然站了出来，一脸正色地冲踩在人身上的尹豕抱拳一揖：“师兄，英明！”
郑重其事，掷地有声。
尹豕却“噗”一声笑出来：“你怕不是没听清吧，我可是要你跳粪坑，这也英明？”
“英明！”斩钉截铁。
“那你倒说说，我怎么英明了？”
“师弟愚钝，不敢也猜不出师兄用意，但师兄既有令，必定有师兄的理由。我只要唯师兄命是从便是，师兄说往东我决不往西。”
说完，转身大步走向那臭气熏天的粪坑，“扑通”一声就跳了进去。
人群中，有人白了脸色。
人在下面动弹，被这么一搅动，粪坑深处的味道泛了上来。
这里愈发叫人窒息。
很快人爬了起来，人群嗖一下散开，躲得远远的。
尹风抹了一把脸，露出一张污秽的笑脸，看着踩在人背上的尹豕，刚迈腿就被喝止——
“一边待着去。”
“那师兄我算是通过了吧？”尹风站定问。
“过了过了。”像是生怕他扑过去，尹豕掩着鼻，连连摆手道。
有人听命，尹豕脸上却看不出多高兴。
扶珠蹙眉。
“都看到了吧，这试炼够简单吧。”扶着尹豕的人开口。
“所以都别愣着了，抓紧时间，咱们早跳早完事。”
尹风破了这扇窗，而窗户只要破了一个洞，更多的洞便很快接踵而至。
有人带头后，退无可退的无可奈何，不甘落人后的紧迫，不是第一个的心安理得。
“扑通”，“扑通”，一声接一声。
一个头发花白的人也跳了下去，等再起来时，突然崩溃大哭，连爬上来的力气都没了。
就在那肮脏里不停挣扎。
而在最后面的那群人就像是终于闻到屎味的苍蝇，眼冒绿光，放声大笑。
哭声笑声交织成一片。
旁边有个小姑娘想要去将人拉起来，却被人一脚踹开，摔出好几米远。
最后那年过半百者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好不容易爬起来。
见人起来，那群大笑的人不禁觉得败兴，催促众人往下跳催得更急了。
一个接一个。
痛哭，呜咽，啜泣，还有沉默，沉默，沉默。
扶珠冷眼看着那个已经被捣烂的粪坑，有一刹那恍惚回到了多年前。
排在她后面有几个年纪小的孩子白着脸直哆嗦。
扶珠的目光在无人察觉处，随着沉默沉了下去。
默默丈量了粪坑与笑声的距离。
然而，眼见就要轮到她了，“扑通”声却突然停了下来。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一人身上。
扶珠看向身旁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出乎意料又似乎在意料之中。
有人不听话，后面那群人冷了脸，无声的压力如山般往人身上压。
“愣住干什么？跳啊。”
人却没动，而是问：“敢问师兄，为什么要跳这粪坑？既然是试炼，这是在试炼什么？”
“大胆！”不等尹豕开口，一人大声呵斥。
随即大步走过来，指着人的鼻子：“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质疑师兄！”
“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只……”
剩下没说完的话被人一拳挥落。
“还敢顶嘴。”出手的人面目狰狞，还要出手，却被叫住。
“慢着。”尹豕从人身上走了下来，走过来，目光凉凉扫了人一眼，突然伸手拽过那人的腰牌。
“尹顺？”
忽冷笑一声。
“真是浪费了这么好一个名字。”
说完，像是碰到什么脏东西，嫌弃把腰牌往人脸上一扔。
“你的意思是，你不想跳呗。”
此话一出，后面那些人乌泱泱冲上前来，似要给人一个教训。
“诶。”尹豕抬手将人拦下来，板着脸道：“都是同门，这是干什么呢？”
忽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拉着尹顺让他站好：“不想跳是吧？不想跳就不跳，天清宗这点容人之量还是有的，外面那些整天到处嚷嚷的疯子天清宗都能容得下，没道理为难自己人，你说是不是？”
尹顺有些意外：“多……”
“谢”字还没出口，话被打断。
尹豕顶着那张尖嘴猴腮的脸，笑道：“我特许你，不用跳下去，你只要捞点起来吃掉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