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0
卓颜跟在人身后，穿过大堂，过了一道门，周围的人一下就少了许多，见到此对方还只是一个劲儿往前走，卓颜停下，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接着。”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卓颜直觉有东西朝自己飞来，不过并没有杀意，她轻轻踮脚一跃，接住了抛向自己的东西。
抱在怀里定睛一看，才发现是酒坛子。
酒封有些松，洒了几滴出来，光是闻到，卓颜就直咽口水，倒是没有着急喝，抬眼朝酒坛子扔来的地方看去。
只见一个女子站在二楼廊上。
那女子容貌实在平平无奇，普通到她只是眨了下眼，就想不起对方的样子了。
因为对方太过普通，本能放松时，卓颜心头陡然一凛。
不对！
猛地再朝人看去。
可不知是对方修为高自己太多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饶是她定睛看，也看不出那张脸有什么问题，唯有直觉在不断提醒，那张脸不对劲。
不过行走江湖，掩盖自己的真面容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关键是酒没问题。
“你怎么知道我想喝酒？”卓颜问。
对方只是抬手指了指，卓颜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低头，结果看到自己腰间空了的酒囊，一笑。
“那我就不客气了？”
“不必客气。”
卓颜仰头猛喝了几口，终于解了酒馋，横臂一擦嘴，楼上的人已经到了面前。
扶珠跟吴笙道谢。
卓颜看明白了，带她过来的人只是给人帮忙，不由好奇：“你找我有事？”
“想请你喝酒算事吗？”
“算！当然算！天下第一美事！”卓颜又喝了口。
“不过，你为什么要请我喝酒？”
她们又不认识。
“因为你刚刚说的那些话，我觉得，很好。”
卓颜稍顿才反应过来：“我也觉得挺好，枉我还期待了那么久，结果没想到这山花海树楼已经变成这样了，没劲。”
“你要北溟玄铁是为了你手里那把平波剑？”
卓颜一惊：“你竟然认得这把剑？”
“你都不知道，我这一路跟多少人说过这是平波剑，结果没一个信的，就因为没有寻到合适的剑鞘，我只能拿破布包着，他们就非说我是吹牛。”
“你竟然一眼就能认出来。”
“因为我摸过它，只不过它没有跟我走。”
“这怎么可能？”卓颜脱口而出，猛地想到什么——
“啊！”
“你该不是就是樊大哥他们说的那个人吧？”
扶珠先是一怔。
“樊大哥？”从一个陌生人口中听到一个熟悉的称呼，不免惊喜。
“对啊，樊大哥说在我之前也有一个姑娘握住过平波剑，但没能拔/出来。还说那个姑娘修为很高，哦，对了，身边还有一个医术极高的医修！”
扶珠欣喜满腔在听到最后一句时，忽如坠冰窟。
“诶，那位医修呢？我刚好有点事情想请教他。”卓颜四下张望。
“他……”
刚说一个字，扶珠眼前突然冒出大片血色，喉间像是被人用针线密缝，骤然失了声。
这是第一次有人主动跟她提起清川。这么久，他跟阿灵的离开就像是水融进水里，毫无痕迹，悄无声息。对她来说天塌地陷的毁灭，对他人来说甚至比不上一场大雨叫人更印象深刻。无人记得，无人提起，以至于让她有种她也已经平静的错觉，而当有人将平静水下面的东西突然挑起，她才惊觉，那是还淌着血的残躯。
身体控制不住发抖时，后背落下一抹温热。
“夫人？”
谢兰庭出现在她身边。
他掌心干燥的温暖自后心处蔓延开，将身体里翻涌的一切压了下去。
扶珠看着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恢复平静。
卓颜看出扶珠神情不对：“我是不是问错话了？”
扶珠摇头：“跟你无关。”
“只是，他已经不在了。”
卓颜愕然：“对不起……”
“你不用道歉，跟你没有关系。”
卓颜虽没见过那个医修，但是听樊大哥他们描述，隐约能猜到那人医术不凡，如今人已经不在，不免倍感惋惜，但也没有当着眼前这人的面说什么。纵是惋惜，只怕在亲近之人听来也与剜心之语无异。
“你刚刚说你认识樊大哥？可是樊正？”扶珠换了话题。
“对，就是他。不止他，还有好大一群人呢！”
“他们还好吗？”
“挺好的。取下平波剑之后，我还去他们住的地方玩了好一段时间。”
“他们住在何处？”扶珠问。
上次太过匆忙，没来得及问。
“在纳柴山脉中，一个叫拱龙寨的地方，那里虽不及仙都繁华，但也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听说樊正他们都好，扶珠不由松了口气。
“平波剑能否借我看一眼？”扶珠说。
之前看到时，它一大半都插在山壁之中，未见全貌。
“虽……”看着那张脸，卓颜忽止了声，“但你莫名叫我有种一见如故之感，给！”
说着就将手里的平波剑递了出去，只是对方刚伸手，还没碰到自己手里的剑，平波突然震动起来，像是在害怕什么。
卓颜赶紧收手。
扶珠也察觉了：“怎么回事？”
卓颜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剑，又看看扶珠，不确定地问：“你身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扶珠看看自己，她身上就一个百宝袋，“没……”
“哐！”
她才说一个字，天光剑直挺挺摔了出来，那动静恨不得在地上砸个坑出来。
扶珠：“…………”
卓颜还没来及看清掉在地上的剑，只觉一阵凌厉剑气直冲面门袭来，脚轻轻一点，急急退开，顺势把还残缺不全的平波藏到身后。
见卓颜匆忙退开的样子，似被天光剑所扰，扶珠手指往上一抬，然而一向与她心意相通的天光剑今天却一反常态，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扶珠：“…………”
最后只得弯下腰，手握住剑柄，这才将天光剑捡了起来，跟卓颜解释：“刚一时没有想起来，我身上除了百宝袋还有这把剑。”
卓颜退得有些远，怕她听不清自己说话，扶珠拿着剑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
她脚还没落地，卓颜就跟踩到尾巴的猫似的，又急急往后退了几步：“慢！”
解释：“你的剑太凶了，平波有些怕它。”
扶珠微怔，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除了特别抗造之外，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天光剑，默默将剑收了起来：“这样好点吗？”
感觉到手里的平波剑安静不少，卓颜松了口气，点头。
冷不丁想到一个可能：“你的这把剑该不会是在那片都是兵器的沙漠里捡的吧？！”
扶珠微诧：“你怎么知道？”
这件事除了清川应当没有其他人知道才是。
卓颜一噎。
她总算知道她当初为什么没能带走平波剑了。
就这凶神恶煞的样子，只怕除了它，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一个也别想沾边它选中的主人。
卓颜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脾性的剑，不自觉咽了咽口水：“……你以后还是别碰其他剑了，它不喜欢。”
扶珠一顿，垂眸看向收好的天光剑，而后道：“好，我知道了，多谢。”
见人神情郑重严肃，那样珍视尊重自己的剑，卓颜突然有些懂了为什么那把剑会那么霸道了，同为剑修，不免触动，愈发对眼前之人心生好感。
忽一阵踉跄脚步声传来。
院中几人循声看去。
见到来人，扶珠一愣，几次三番在巷子里遇见的人没想到会在此处再见。
那人似喝了不少，一时没认出她来，眼睛直勾勾盯着卓颜手里的酒。
卓颜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吴笙先迎了上去：“胡叔。”
见人身形不稳，吴笙赶紧将人搀扶住。
扶珠突然想起她先前救下吴笙之后，吴笙说的那个看出她手脚的人。
——“不过，他隔三差五就会来讨酒喝……他很喜欢喝酒，经常会喝得大醉，没酒了就会来这儿……”
扶珠怎么都没想到竟然就是这个人。
接连几次遇见，还能一眼看出她的手脚，这人到底什么来路？
“小姑娘，你手里的酒可否分我点？”被叫胡叔的人问卓颜要酒。
“当然……”卓颜应承的话还没说完，不经意看到对方的手，突然又惊又喜：“梅君？你是梅君？！”
这下不止扶珠，连吴笙也惊了。
胡叔却避开卓颜的目光，酒也不要了，转身就走：“你认错人了。”
卓颜追上去：“不可能，我不会认错！我师父给我画过，梅君的手就长这个样子！”
“梅君前辈，久仰大名！我一直好奇一日尽看山河是什么感觉，好不容易来了紫云大陆，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梅君，不知……”
“都说了你认错人了！”胡叔极度烦躁地将人推开。
卓颜始料未及，被推了个踉跄，却没有生气，反而有些失落追着人背影问：“梅君前辈，可是我资质不够，所以您不愿带我？”
着急离开的人忽而脚步一顿，却没回头，默了片刻：“看了又如何，看来看去，最后还不是觉得那金光闪闪的琼英榜最好看。”
“梅君前辈……”
“别那么叫我，我不是梅君，这世上早就没有梅君……”
“也早就不需要梅君了。”
那抹踉跄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吴笙被人叫走，一时间这边就剩下三人。
卓颜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喃喃自语：“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山花海树楼不是山花海树楼，现在梅君也不是梅君了。
扶珠看着那人离开的方向，忽想起初见那日，提及倚梅江，他满腔癫狂悲怆。
扶珠喉间轻咽了咽，收回视线，对卓颜说：“你若是不特别着急的话，过几日我或许可以找到一点北溟玄铁。”
卓颜那双幽绿色的眼睛一亮：“真的吗？！”
扶珠点头：“嗯。”
是时候该动手了。
听她这么说，卓颜没有欣喜若狂，反而神情凝重起来：“北溟玄铁所生之地危险重重……要不这样，你告诉我在哪儿，我自己去找就行。”
能找到已是大幸，怎能叫人去替自己冒险。
“可能不是很方便。”扶珠说。
听她说不方便让自己去，卓颜顿时犹豫。
扶珠道：“你若觉得过意不去，就当欠我一个人情。”
卓颜看了看她：“好，那就先谢过了，日后有什么事用得上我，只管开口。”
“好，”
“忘了说了，我叫卓颜，你叫什么？”
扶珠顿了一刹：“扶珠。”
卓颜认真记下她的名字。
无人注意到，当“扶珠”二字出口时，一旁几乎没怎么开过口的谢兰庭，眼里骤然闪过一丝阴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