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舒兜兜转转还是去了樱花园里。
因着樱花宴,园子里的亭台楼阁乃至走廊上,都处处挂着灯笼,暖黄色的光照在樱花树上,更让这粉色的花儿多了些暖意。
只是樱花树太多,灯笼离的远,只能照到边缘。
更里层隐隐绰绰的,看不清楚,反倒是枝杈交错,莫名有些阴森。
李瑞找过来时,就看到两个丫鬟远远的站在走廊上,一个似乎有些担心地望着林子里,而另一个则戒备地望着樱花园的入口。
“你们小姐呢?”
“回太子殿下,小姐……在里面,不让我们靠近,”知春咬了咬牙,自知僭越,但还是大着胆子继续说道:“请太子殿下看在上云寺的缘分上,把我们家小姐带出来,奴婢谢过太子殿下。”
李瑞这才正眼看了那个丫鬟一眼,语气有些莫名:“你倒是忠心。”
然后径直往林子里走去。
谨德看另一个小丫鬟相跟着,拿拂尘拦了一下,脸上带着笑:“主子的吩咐,咱们做奴婢的还是听着些。”
映夏一惊,这个人的敛息功夫竟然比她还要强,方才他站在太子殿下身后的阴影里,一直没出声,她竟然没有注意到。
她深深的看了这个唇红齿白的小太监一眼,收回了脚,只是下意识把知春往身后藏了藏。
谨德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仍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只是心里有些好笑,这沈姑娘的丫鬟真是有趣,看来以后的日子一定不会无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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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花园的面积其实相当大,除了前院的楼阁,后园的樱花林占了大半。白日里若是站在三楼上,迎着日出去看整片樱花林,那场面才是壮观。
他小时候见过一次,知道这林子到底有多大。若是人藏在里面,确实不容易找。
而晚上的林子里又接近于一片漆黑,今晚月色不错,可惜被密密匝匝的樱花给遮住了。
他闻着鼻尖的香气,间或踩到一枝干枯的树枝,步伐不疾不徐,沉稳有力,但是心里的波澜却非步子一般稳当。
他手又攥着拳,抵在唇边咳了咳,嘴角有暗红流出,不在意的用手擦去了。
遵守了一月多“不得用内力”的医嘱就这么付诸东流了。
走了半盏茶功夫,终于看到了一个倚在树枝上,喝得醉醺醺的姑娘。
灯笼还亮着,只是被弃在了树下,倒是酒坛子抱得稳稳当当的。
他走近了,那姑娘耳朵动了动,努力瞪大眼睛里一片水光,好似认了半晌才认出来是谁,大着舌头打招呼:“你来了。”
也没有要继续搭理人的意思。
又觉得我麻烦了吗?
李瑞抿了下唇,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开口道:“下来,我带你出去。”
沈清舒咂了下嘴,放佛还沉浸在酒的余香中,没有应声,放佛刚才打的那声招呼是说的梦话。
“你……因何在此醉酒?”声音低哑,更像是自言自语。
李瑞自从认识沈清舒,从来没见过她这般醉醺醺的、不清醒的样子。从在上云寺开始,他就知道这个姑娘虽然会权衡轻重,但心里澄亮的像个太阳,似乎所有的阴暗都无法在里面生长。
冷静却不失善良,善良又不失谨慎,似乎一直都是清醒的、理智的。
他曾经赞赏过这样的清醒。
于他而言,若未来的妻子始终处于他的羽翼之下并非不可,只是他在宫里见惯了尔虞我诈、防不胜防,如果自己立不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能护到几时。
这样的冷静与谨慎,反而让他觉得安心。
可是今晚,他就见识到了这人不清醒的一面,心里却只有疼惜与苦涩。
“你终于后悔了是吗?”
沈清舒迷迷糊糊的意识里似乎听到有人一直在说话,努力睁了睁眼,结果就看到有个俊秀得像谪仙的男子站在树下看着她,眼眶红红的。
沈清舒还没有反应过来,心里就像是被针轻轻刺了一下,短暂的、轻微的,疼了一下。
这么帅的男孩子伤心成这样,怪惹人心疼的。
“你……怎么这么伤心?”
沈清舒想要安慰一下对方,大家“同是天涯沦落人”,自当“酒逢知己……”什么来着。
脑袋向后重重的撞了一下树干,觉得晕乎乎的脑袋好像好了一点。
李瑞看到这一下,心疼又错愕,一时间忘了反应。
未了防止宾客失仪,宴会上的酒都是云酒,口感绵软,不易醉酒,没想到人醉成这样。
姑娘往日里清脆的声音这会儿听起来不太清楚:“刚才说到哪了?哦对,酒……好酒……好热啊!”说着,扯了扯衣裳的领口。
“今日怎么又穿了这种裙子……胳膊都抬不起来。”
李瑞有些无奈,心道:“我和一个醉酒的家伙掰扯什么?等她醒了再说吧。”
于是就要上去把姑娘抱下来。
却没想到,听到了这么一番话。
“可是我不能安慰你……有一个人……他很需要我……而且我已经答应过他了……所以要离其他男孩子远一点……不然他肯定会吃醋的……病娇……但是好让人心疼……”
让人……心疼吗?
有一滴泪从眼里流下来,他张了张口,但是喉咙像是被什么梗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在这世上活了这么多年,冬日里跪在御书房阶前求见父皇时、被人推到荷花池里差点被淹死时、在荒芜的冷宫里练武被打的遍体鳞伤时,从来都不曾落泪过。
他以为,这世上,众人熙熙皆为利来,众人攘攘皆为利往。
连同他对沈清舒的爱,他也从来不觉得纯粹,甚至觉得那只不过是占有和索取披的一个壳子罢了。
爱?什么是爱?为什么又凭什么会有人愿意对萍水相逢之人付出一切?
那天晚上他被发现时确实意外极了,但是他从与沈清舒第一次见面时就知道,这个人再心软不过,他的慌乱和无措,有多少出自自己玩弄权术的本能,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直到此时才明白,前几日之所以得不到任何确证还能稳坐于东宫,不过是因为他还不够“爱”罢了。
原来只需要一句话,心底里就会生出暖意来,暖得眼眶都是酸的。
原来他不哭,不是因为天生无泪,而是从来没有人爱过他。
沈清舒,他望着眼前的人,视线有些模糊。这个名字、这个人,从一刻起狠狠地、牢牢地,嵌进了他心里。
醉酒的姑娘只是闭着眼睛说自己的话,说着说着也有泪珠儿滚落下来:“可是我不好……这些年来我一直为自己不违法乱纪、不恃宠而骄……沾沾自喜……我原来……也是一个卑鄙小人……”
李瑞借着树干一跃,也坐在了树枝上。他抱起姑娘换了个位置,将姑娘的头轻轻靠在自己肩膀上,为她擦了擦泪,神情是自己都不知道的温柔。
“没有,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
“可是我对他不好……他已经担着那么多麻烦了……我只会对他动手动脚……一点也不尊重他……我还嫌他是个大麻烦……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李瑞听到这些话有些苦笑不得,竟是因为这个。
他低头碰了碰姑娘带着红晕的脸蛋,心里又软又烫,像是整颗心都被填满了。
“你对他已经很好了……不必改,你什么样都是最好的……他很喜欢。”
忍不住寻了她的唇,有些青涩的探了舌头,脸上的热度升腾起来,尝到了绵软的酒味,感觉自己也要醉了。
他抱着怀里的姑娘,一只手放在脑后倚靠在树上,在这片安静漆黑的树林里,守着那一点光亮,心里难得的轻松和快乐。
十几年来,第一次将所有的喧嚣都隔绝在外,心里有了一块儿可以安歇的净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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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舒翌日醒来时已经完全记不清楚是怎么回来的了。
她揉了揉脑袋,倒是没有多么疼。
她之前从来都不喝酒,宴会上也只寥寥喝了两口,并没有醉。只是后来更衣时听到了些什么,心情不佳,才跑去樱花园里看樱花的。
想起昨天晚上没有同李瑞告别,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别扭着。
沈清舒撩开帘子,喊了知春过来,得知李瑞将她从樱花林里抱出来时,神情微微有些不自然,但很快就掩饰过去了。
沈清舒:知春虽然心细,但是应该也……不会察觉到什么吧。
她没有注意到知春也微微顿了一下的表情。
知春:太子殿下看小姐的神情明显不一般……若是小姐不问,她就不提了……小姐正是好年纪,免得错点鸳鸯。
主仆两个各怀心思,仿若无事的进行了下一个话题。
“小姐,昨日奴婢帮您洗漱时,发现您的耳珰少了一只。”
沈清舒下意识摸了摸耳朵,想起那对贵极的耳珰,有些肉疼。
但昨日樱花宴上人太多了,估计是找不回来了。
“算了,丢就丢了,反正不是什么私密物件。”
说着又有些犹疑的看了看门口,问道:“母亲没问什么吧?”
“夫人说……待您醒了再说。”
这时候,门外夫人院里的大丫鬟紫心脸上带笑,急匆匆地进了明月阁,差点儿和扫地的丫鬟撞个满怀。
一贯沉稳的紫心从门外就开始喊道:“四小姐……圣旨来了!夫人让您去正院!”
作者有话要说:大的没整到……打个欠条叭:明日两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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