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哥”姓吴,是太子专门安排在沈清舒身边的侍卫首领,他见不到人,着急了一瞬,但转念想到方才虽然被人群阻碍了一点时间,但太子妃也不至于一瞬就消失了,必定还在附近。
于是他又往之前太子妃手指的对岸方向急追了几步——果然人就在桥后,不仅如此,还是被他们太子殿下抱在怀里的。
离得有些近了,他清楚地看到太子看到了他,而且皱了眉。他立即向太子殿下行礼告退,打了手势,带着其他追过来的侍卫重新隐到了暗处。
沈清舒此时并没有察觉,她刚一见面就被李瑞抱在了怀里,那句“我们边走边说”都被这一抱给挡回去了。
她心里记挂着那个被绑走的小女孩,撑在李瑞胸膛上的手用了力,想要推开。但她甫一用力就会被重新抱在怀里,脑袋被闷在怀里,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且这一动,腰上被搂得更紧了。
她心想,不就是迟到了一会儿吗,她又没说什么,怎么整个人都在抖?
脑袋使劲往后一仰,然后道:“李瑞我刚才看到一个小女孩被人贩子绑走了我们先去救人边走边说吧!”
李瑞从失而复得的心情中茫然了一瞬,继而笑出声来。胸膛震动,惹得怀里的女孩儿恨恨锤了几下。
他把人放开,温声问道:“在哪个方向?”
沈清舒看他一下,心道,这人今天不对劲。
她咳了一声,拽着人往人贩子消失的巷口跑,一边道:“你好好说话!”声音里像含了糖似的,听得她心里毛毛的。
李瑞根本没有觉察出自己哪儿没好好说话,但也知道争辩这个问题没有意义,于是道:“东宫有自己的信息网——那个小女孩和人贩子都是什么样?”
沈清舒飞快道:“小女孩穿了一身海棠红的衣裳,脖子上挂了金璎珞,不过有可能被摘下来了。那两个人贩子均为壮年,年轻些的穿了靛蓝色短打,另一人是黑色。”
“好。”李瑞应了一声,不知道从哪摸出一枚哨子来吹响,然后道:“一会儿就会有人过来。”
此时,两个人已经到了长街一条巷子西边的岔路口,沈清舒道:“我只能看到人进了这条巷子,后面如何就要自己查了。”
李瑞摸了摸沈清舒的头,道:“放心吧,听你所言,那女孩被绑走恐是求财或发卖多些,暂时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沈清舒皱眉摇了摇头。
目前知道的太少,并不能就此加以判断,且意外随时可能发生,她也永远不相信恶人的底线。
她用刀尖点了点左边,道:“这边路上有些黑色微尘,应是在长街上烟火燃后留下来的,这条路位置偏僻,烟火又刚刚开始不久,应是这边无疑了。”
她转头想问李瑞,却见他几乎毫无迟疑地点头称是,神情一片柔和。
沈清舒心道,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而她不知道。
她捏了捏李瑞的脸,露出一个温软的笑来,道:“开心点,我们等会儿再聊。”
李瑞不妨她看出自己心里的阴霾,笑了笑,没有作声。
沈清舒想,可能还是个大事。
但时间不等人,此时实在不是把事情讲清楚的时候。她握住李瑞的手,然后拉着他往前。
这条路相邻长街,却是一片坊市,周围居住着大大小小百十户人家,随便哪一家都有可能是人贩子的据点;亦有可能这边只是障眼法,真正的据点在别处。
正值灯会,绝大多数人家都已外出,这条街道上极为安静。沈清舒慢慢走着,一边思索破解之道。
黑色尘粒本来就沾染的不多,到这已经完全看不见了,这两日也未曾下雨,路面干爽,想利用脚印追踪是彻底不可能了。
须得想个别的方法。
“这会儿百姓大多在外,不如查查谁家里还亮着灯烛,说不得会有些发现。”
沈清舒眼睛一亮,赞赏道:“你说得对!”于是环顾了下四周,找了最高处的一个阁楼顶,飞身上去。
“如何?”李瑞仰头问道。
“那是东宫的人吗?穿着和武器都五花八门的,像是什么帮派。”
李瑞眉头一皱,也飞身上去,顺着沈清舒的视线看了一眼,冷声道:“不是。”他转头,指着一群穿着统一制式黑色劲装的人道:“他们才是。”
两方人马离得很近,只要一个岔路口就会相遇,再近些恐怕都能听到两方的脚步声。
李瑞往东宫的人那边扔了一块小石子,砸到了领头的身上。东宫的人瞬间戒备,抬头看上去见到是太子,立刻抱拳,就要张口见礼时,被太子一个动作阻止了。
李瑞将手指放在口前“嘘”了一声,侧耳听帮派那边的人说话。
“这样真是气死个人嘞!”走在领头人身边的一个粗壮汉子扇了扇衣摆,想起了什么似的,道:“大哥,不如我们直接打进去,就他们那几个三瓜两枣,不够俺一斧子的。”
另一个汉子道:“大哥,三弟说得对,他们太欺负人了,不如咱们就干他丫的!”
那大哥沉吟了一会儿,停下脚步,道:“不行。他们背后有二长老,不能轻易动手。”
“三弟”一脸不服,当即道:“二长老怎么了?!咱们还有三长老呢!”
老二好像沉稳一点,道:“三弟你别冲动,咱们猛虎帮虽然不怕他们,但打起来也占不到好处。”转头问大哥:“可咱就要吃这个闷亏吗?怕是底下的兄弟们不服。”
老三立即附和道:“就是!兄弟们不服!”
那大哥其实心里也不舒服,见兄弟们如此态度,当即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干!”
后面的兄弟以老二、老三为首,大声高呼“老大!老大!”场面一时热烈。
老大抬手,按下呼声,道:“不过咱们话说到前头,这次是为了找场子,不能伤人性命,能做到吗?”
“能!”后面的兄弟们高声应道。
于是一群人又转身朝来时的路走去。
沈清舒听了个全场,悄声问李瑞:“帮派斗争,怎么了?”
李瑞目光随着重新离去的猛虎帮,淡淡道:“长胜帮和猛虎帮是城南的两个中等帮派,均为云华帮的下属帮派,向来同仇敌忾,与同为云华帮的四圣帮、齐风门争夺地盘。我派了人潜伏其中,却不知这两个帮派是为了什么竟然撕破脸皮。”
沈清舒疑惑:“这同我们要找的人贩子有什么关系?”话音一落,她不可置信道:“难不成就是为了这事?”
李瑞道:“不能确定。”
沈清舒下意识有些生气,心想,不能确定还在这浪费时间!
她转身打算走,突然明白了李瑞的意思,她扬了扬下巴,示意李瑞解释。
“就是你想的那样。到了这一步,没有目击者,没有线索,只能派人照着点灯的人家逐户搜查——可即使如此,范围还是大。”
“所以,不如兵分两路,一路从帮派入手,借助他们的关系网,而另一路就逐个排查,对么?”
李瑞点点头:“正是此意。而且说不准,这两派之所以撕破脸,正是因为此事呢。”
“那我们就得来全不费工夫了!不不不,这个太巧合了,还是按部就班的来吧!”
李瑞回头,问下面静候着的人:“听到太子妃说什么了吗?”
众人躬身应是。
“那就去吧,务必要快!”
“是!”
见众人散去,李瑞扭头看向沈清舒:“上面风大,你穿得又单薄,我们还是下去吧。”见沈清舒没有应声,又温声道:“灯会我来迟了,这会儿正热闹,一起去吧?”
沈清舒凑近他,捧住他的脸,眼神里满是关切:“你怎么了?今晚一直闷闷不乐,说话还不对劲。”
李瑞深黑的瞳孔注视着沈清舒,是自己都不知道的茫然与歉意,他拢了拢她的衣裳,又抱进自己怀里,才道:“我来迟了。”
语气很落寞。
沈清舒凑上去亲了亲他的侧脸,道:“来的很及时。”
望着眼前少女关心的眼神,他有些狼狈的扭过头去,道:“总之是我的错。”
沈清舒凑过去捏了捏他的脸,扯出一个滑稽的笑来,一字一句道:“我不怪你。无论因为什么,我不怪你。”
李瑞怔住,沈清舒笑道:“所以你也不许自责。”然后直起身,顺便拽起李瑞,道:“走吧,先去处理下你的伤。”
李瑞惊愕,喉结动了动,问道:“你……知道了?”
沈清舒清脆的声音传来,听不出什么情绪,“风口上那么大的血腥味,闻不到才怪。”
两人走在巷子里,皎洁的月光照在青石路上,映出一高一矮两道影子。
“清舒,今日我父皇中毒了。”
沈清舒“嗯”了一声,“然后呢?”
清越的声音继续道:“父皇宣召我过去,给了我一把匕首。”
“这么明晃晃的试探吗?”
李瑞握住沈清舒的手紧了紧,顿了顿,才道:“确实是试探。”可是我差点因为这次试探放弃你。
后面那句他放在心里一晚上,几次想说,话未出口,眼眶就已经先红了。
就如同现在这样。
沈清舒向来心思灵慧,若只是因为试探失约,他绝不会作此姿态。
少女轻轻叹了口气,回握住李瑞有些发凉的手,道:“你应该守在那里的。”
“不!不是,今晚是你我早就约好了的,我……”
他的话被沈清舒打断:“你是太子!”
“太子既然位高权重,可做常人不可做之事,同时也必然为太子之位所累,要承受比常人更多的束缚和掣肘——这个道理,你应该早就明白了。”
沈清舒沉默看他一会儿,心里叹了口气,这是她早就预料的,不是吗?
她微微后退一步,放开了他的手。
李瑞察觉到的一瞬立刻追上去握住,整个人止不住的抖。一个从小在宫里长大,从小就会控制自己情绪的人,这一刻竟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是反复道:“不是,不,不要。”
一股巨大的恐慌将他湮没,失血的晕眩又一次袭来,他狠狠咬了下唇让自己保持清醒。
沈清舒眼眶也忍不住红了,她道:“如今这个时局,你那边有了意料之外的事再正常不过,迟到甚至失约我都可以理解,可是你……”你想到的第一件事恐怕是放弃吧。
“你可以选择不告诉我的。”
话未说完就被人紧紧搂在怀里,低哑的声音从耳边传过来:“是我错了,你原谅我!我知你爱看话本,所以我也看了不少,我知所有的感情都是从隐瞒猜忌开始的,所以我不想瞒你。”只是我没想到你聪慧至此,也果决至此。
怀里的人一直不作声,让他觉得他其实根本就留不住她。
他闭了闭眼,用了自己此前最擅长的手段:“清舒,你知道你父亲沈仲衡,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吗?如果你执意同我分开,我保证,他会失去自己的尚书之位,而你们沈氏一族,从此于世间除名。”
看着沈清舒惊诧的眼神与含泪的模样,心中钝痛。
清舒,你早该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