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一章

马昕昕坐在临河桥餐厅内，座位临河，可以看见酒吧街的夜景，视野极佳。

这是她回国之后，第一次到这个餐厅用餐。

坐在她对面的何燕妮在本地一家商业银行工作，海大本科毕业之后，同宿舍的四个人，何燕妮选择了继续读研，杨莹如愿考上公务员，徐月明则直接出国了，目前仍在欧洲。

如今距离她们本科毕业，已经过去五年。

四个人里只有杨莹结了婚生了子，何燕妮、徐月明、马昕昕三个全都单身。

徐月明越来越抱持单身主义，何燕妮则在与初恋周骏昊分手之后，陆陆续续谈了几个，始终找不到安顿下来的心情，后来专注搞事业，如今已是事业小有所成的女强人。

至于马昕昕，从大学第三年作为交换生出国之后，这么多年她极少出现，也极少跟别人谈论她的私事，就算是跟她交往最密的何燕妮，也不知道她现在的情感状态。

“这次回来待多久？”何燕妮问她。

“应该不走了。”马昕昕回答。

“不走了？”何燕妮惊讶地问：“难道是彻底回来了？”

马昕昕嗯了一声。

“回国也好，在国外也没什么意思，月明在伦敦，说国外太孤单，进出只有她一个人，工资也缺乏吸引力，如果不是回国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她也打算回来了。”

马昕昕笑了笑，不置可否。

她拿出烟，问何燕妮抽不抽，何燕妮摇头，看马昕昕点燃了一支，手势老练，一看就是老烟枪，何燕妮啧了一下说道：“我说，你还学会这恶习了？”

马昕昕起身走到一边，来到窗外临河的位置，她站在外面很快抽完了一支，然后回到座位上，若无其事地回答：“无聊就抽着玩。”

何燕妮讨厌烟味，但是马昕昕抽的烟明显极为高档，即便坐在她对面，也闻不到一丝刺鼻的尼古丁臭味，反而有一丝似有若无的香气，让何燕妮联想到燃烧的香花。

凄凉，但美。

对面的马昕昕外表跟当年读书的时候，也大为不同，原本朴素的黑长直，此刻剪短成齐耳短发，发梢微弯的弧度将她本就完美的脸型衬托得明艳动人，年少时亮晶晶的双眸，现在充满了故事感，顾盼间满是风韵，粉嘟嘟的双唇，如今涂成了熟女的大红色，微露贝齿，一颦一笑间尽是风情。

而她仍跟年少时一样，对她本人的魅力一无所知，坐在临河桥餐厅，何燕妮可以发誓整个餐厅里十双眼睛有九双都落在她身上，但马昕昕对此无知无觉，连眼神都不曾给过周遭。

她对不感兴趣的东西向来不屑一顾，一如当年在海大读书时。

有钱，有貌，上帝亲手缔造的高配女人，任谁都会觉得眼前女人应该过得潇洒恣意，但何燕妮却知道马昕昕活得很局促。

即便她言谈间习惯点到即止，很少透露个人私事，但是作为多年好友，她们几个该知道的还是会知道。

马昕昕这些年一直独身，也很少跟家里联系，她大学毕业后生活过国内国外的很多城市，也换过很多工作，但从不曾在哪个地方过多停留。

只是不知道这样漂泊无根的生活，是来自她主动的选择，还是被动的接受？

“我爸妈又催我相亲了。”何燕妮叹了口气，将思绪拉回来，闲聊地道。

马昕昕看着苦恼的何燕妮，笑着说：“那就去啊？”

“不想去，去了也差不多都是歪瓜裂枣，各种奇葩，去一次添一次堵，简直就是找不自在。”

“你爸妈也是关心你，该去还是去，不要让你爸妈的关心落空。”

何燕妮点了点头，看着马昕昕，多年相处，她发现马昕昕外表高冷，不算合群，但是一旦涉及到“父母”这个话题时，马昕昕在参与度上明显要活跃一些。

或许跟她的家庭有些关系吧，何燕妮知道她母亲早已过世，父亲另组家庭，马昕昕本质上就剩了一个人。

“你呢？还单着呢？”何燕妮问。

马昕昕嗯了一声，目光落在河岸边五颜六色的街灯上，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她眼内涌上一抹温柔，对何燕妮道：“我在国内外跑了这么多年，经常想起这条街，想不到城市建设东拆西拆，这条酒吧街竟然一直没变？”

“这里改造过一次，河道两边贴了灯条，也加宽了人行道，往咱们学校那边儿的老小区，也开始拆了。”

“拆了？”马昕昕一愣，问道。

何燕妮不懂她为什么这么大反应，耸了耸肩：“当然会拆，那片儿都卖给开发商了，你没看都打围挖地基了吗？”

马昕昕目光向那片老小区的方向看过去，轻声道：“以前我还在那里住过一晚上呢，谁想到竟然拆了。”

“你？在那儿？跟谁？”

马昕昕答说是一个熟人，何燕妮也没多问，两个人坐着随便聊天，过了没多久马昕昕的电话响了。

她走到窗外接电话，何燕妮从窗内看她的侧影，见马昕昕眉心皱了起来，说话的口气也很冲，没几句她就啪地一下挂断了电话，又走了进来。

“怎么了？”何燕妮看她脸色不豫，问了一句。

“一个烦人的家伙。”她顺口说，拿起桌子上的酒杯，喝了一口。

这餐饭是马昕昕请客，何燕妮虽然收入颇高，但是在临河桥这样的餐厅吃饭，对她来说还是高消费，所以她也没跟马昕昕谦让，让对方请了。

她只是惊讶一个简单的二人局，马昕昕还点了一瓶酒，而何燕妮从不饮酒，只在最开始陪了一杯，半瓶子酒全是马昕昕一个人喝的。

喝了半瓶子酒，她的脸色依然如常，不红不白，看不出丝毫异样。

“少喝点儿，别醉了。”何燕妮劝说。

马昕昕淡淡一笑，又饮了一口，然后看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发了会儿呆。

“你现在在哪儿住？”何燕妮问。

马昕昕从呆怔中醒过来，回答：“在我小时候的老房子里。”

“工作呢？”

“在我爸的公司。”

“你爸的公司？”何燕妮惊讶地问：“你不是不愿意跟他来往吗？”

马昕昕叹了口气，放下酒杯道：“这次回来就是他打电话给我，让我帮他。”

“你爸给你打电话？”

马昕昕点头，她跟父亲马广平的关系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变得更为亲近，多年来马广平与黄莉一家父慈子孝，加上她刻意不跟父亲联系，父女关系自然越来越疏远，甚至可以一整年都不说一句话。

接到父亲让她回国的电话，她也很吃惊，捧着手机听到父亲声音的那一刻，她甚至想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在这个世上还有个父亲的事实。

“他身体不好，让我回来做些事。”马昕昕告诉何燕妮。

“你不是还有个弟弟吗？今年多大了？”何燕妮问。

“十四。”提到马承续，马昕昕的眸色微冷，显然对这个所谓“弟弟”没什么姐弟感情，毫不委婉地换了个话题，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伴手礼，递给何燕妮：“回来的时候，经过布鲁明道，看见这个眼镜很适合你的脸型，买了一个送你。”

何燕妮惊喜地接过来，打开戴上，对着一旁的窗子左看右看，又嫌弃窗子看得不够清晰，笑嘻嘻地起身，去厕所照镜子去了。

马昕昕看着她喜不自胜的背影，忍不住笑了笑。

她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见餐厅不远处一个身影一闪而过，那熟悉的身高和侧面轮廓，让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她心跳变快，立即移开视线，转头看向窗外。

何燕妮照了好几分钟，才跑回来，坐下就兴奋地说：“果然是你的眼光，太漂亮了，看见好东西还不忘了我，真够姐妹儿！”

马昕昕神色已变，虽然她极力掩饰，但是何燕妮还是一眼察觉，奇怪地问她：“你怎么了？”

马昕昕看着窗外，没有说话，隔了一会儿她拿过酒瓶，这一次她没有倒酒入杯，而是直接对着瓶口喝了起来。

何燕妮瞪大了眼睛，看着眨眼间将半瓶酒吨吨吨喝光光的马昕昕，震惊地道：“你干什么啊？”

马昕昕擦了擦嘴角，自嘲地一笑，说了句：“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说完她起身结账。

跟何燕妮相伴着走出临河桥餐厅，下台阶的时候，马昕昕的脚步还算正常，到了外面桥边，酒劲儿上头，她踉跄了两步，抬手扶住一旁的桥墩。

何燕妮连忙要扶她，马昕昕摆了摆手，笑着摇头：“没事儿，这点酒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你还真是个酒鬼了，有你刚才那么喝的吗？”何燕妮数落她道。

马昕昕靠着栏杆，闭了闭眼睛，此时夜色阑珊，沿河两侧灯火通明，河中游船穿梭如织，船从临河桥餐厅下穿过，很多外地人站在船头拍照，其中有人将镜头对准了马昕昕和何燕妮。

何燕妮笑着指那拍照的人，对马昕昕说：“在拍你呢？赶紧笑一笑。”

马昕昕醉眼惺忪地看了一眼船上那人，歪了歪头，慵懒地抬起手，对着拍照那人笑着挥了挥。

这一笑一挥手，不经意间风情万种，引得那外地游客噢噢噢地叫了好几声，冲着她又是吹口哨又是吆喝，引得船上、岸边人人侧目。

何燕妮和马昕昕都笑了，游船穿过临河桥餐厅下时，何燕妮将目光从船上游客收回，却一眼看见临河桥餐厅的窗外站着一个人。

宽肩乍背，眉目明晰，轮廓极为熟悉，勾起何燕妮久远的回忆。

而隔了二十来米的距离，那人似乎也在看着她们。

她捅了捅马昕昕，示意她看临河桥楼上那人：“那边那人好像一直在盯着咱们，你认识吗？”

马昕昕顺着她的手势看过去，醉眼惺忪地看了又看，半天之后突然抬手，啪地一下拍了拍额头，小声嘟哝了一句。

何燕妮听不清她嘟哝了什么，“你说什么？”她问马昕昕。

马昕昕抬手指着那个人，一边摇头，一边叹了口气：“我好像真的喝多了，那是袁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