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她向来是个说做就做的性格，第二天下了课，拿着老房子的钥匙，回到将近四年没有回去的老家。

这房子是她爸妈还没发迹的时候住的屋子，后来她父亲发了财，但是当时她母亲艾春梅的仕途正在上升期，为了避人耳目，蝶贝湖那个带个船坞的别墅只偶尔在周末过去住，表面上她们一家三口仍住在这个老房子里。

其实她爸很少回这里，马广平在外面一直有很多“家”，她妈妈艾春梅回来得更少，活着的时候，艾春梅一直是个工作狂，要不然也不会连亲生女儿都没时间带，丢给别人抚养。

这里常住的人其实就只有她，还有时不时就更换的保姆。

小区处于周边都是老破旧院落的市中心，名字叫“翰院朝阳”，她家的房子在三楼，是个小二居。

马昕昕开门进去，映入眼帘的，是门口熟悉的酒红色鞋柜。

她打开鞋柜，看见自己从小到大的那些鞋。

往事涌入脑海，眼前的鞋子仿佛带着她一步一步地回忆起她艰难走过的那些岁月：

孤单的没人陪伴的童年，叛逆的不听话的少女时期，还有母亲去世之后，那些灰色颓废不堪回首的日子……

她将鞋柜关上，来到客厅。

所有的东西都在原位，四年了，没人回来过，那些承载她童年和少年记忆的东西上，落了一层灰。

跟她在这里度过的那些岁月一样。

不过没关系，现在可以打扫干净了，擦掉这些灰，让新的人进来。

新的开始，新的生活。

这个念头让她没有叫家政公司来打扫，而是亲自动手收拾屋子，想要亲手擦掉过去，与那些往事做个告别。

她放下背包，换上旧衣服，拿了毛巾擦拭整个屋子。

她父亲电话响起的时候，她只擦了一个沙发，精心保养的指甲已经劈了三个，拿电话时一不留神，还将毛巾的灰蹭得满脸都是。

“昕昕，在学校吗？”她父亲问。

“不在。”

“不在学校你在哪儿？”

“在外面逛街呢。”她答，满脸的灰垢越擦越多，她走去洗手间。

“我今天在附近办事，想来学校看看你——你怎么不在学校学习，周三的大中午就去逛街了？”

“你有事儿吗？没事儿我挂了。”

马广平没说话，不一会儿电话传来嘟嘟的盲音，他已经挂了。

马昕昕走去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对着镜子擦拭自己的满脸灰尘，这会儿电话又响了。

她的耐心在第一次接电话时，就已经耗尽，眼睛盯着镜子里自己脸上的灰尘，顺手滑通电话，语气不佳地说：“不要装作关心我的样子，都说了我不在学校，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不用特意去学校看我，也不用‘顺便’去学校看我……”

“——”

她气冲冲地又说了几句，电话那边儿始终没有声音，她纳闷地看过去，见通话名字竟然显示的是“袁翼”！

她吓了一跳，心想糟了糟了，怎么会这么倒霉？

为什么他的电话会在爸爸之后响起啊？

“——爸，你听见我说话了吗？”她匆忙说，暗暗祈祷他不要误会。

果然她这句“爸”出口，袁翼立即说：“我是袁翼。”

“哦，天呐，我——我刚刚跟我爸生气，还以为是我爸。”她放下毛巾，走出厕所，穿过客厅，来到阳台上。

早秋中午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因为马广平电话带来的坏心情一扫而空，这种温暖清澄的感觉，也是她喜欢袁翼之后，内心常有的感受。

为此，她唇角勾起，心情好极了。

“你在哪儿？”

“在我家。”

“你回家了？”他问，声音略带惊讶。

“不是，是一个空着的房子，我想打扫出来自己住。”她一边说，一边转过身来，看着自己辛苦了半个小时的劳动成果——一张没擦干净的红木沙发，深深叹了口气：“四五年没住人了，灰真多。”

“地址在哪里？”

“翰院朝阳，华岩钢厂老厂区这里。”马昕昕说：“离咱们学校不算远，住这儿的话，上学坐公交车半个小时就到了，开车会更快……”

“我知道华岩钢厂，你等会儿将地址发给我，我过来。”

……

马昕昕以为听错了，她还没等问他你过来做什么，袁翼已经挂断了电话。

马昕昕只好将地址发给他。

他过了四十分钟赶到，敲开门，看见站在门口的马昕昕：一身高中运动校服，绑着马尾辫，满头满脸的灰尘。

袁翼愣住，这副打扮的她让他很意外。

青春靓丽，充满活力，看上去就是个朴素的高中生，跟她平素在大学校园里那副从头到脚精心捯饬过的时尚丽人形象，大相径庭。

马昕昕知道自己现在形象有点儿糟，尤其是头脸上的灰，越擦越多，她不好意思了，笑着抱歉：“我没怎么做过家务，好像干家务比我想的要复杂多了？”

她一边说，一边又用手背擦了擦脸，雪白的脸颊又多了一道污痕。

袁翼回过神，目光艰难地从她脸上移开，进入室内。

室内到处都是灰，家具泛着年代感，好在质量上佳，仍然好用。

墙上挂着一些小孩儿的照片，婴幼儿时期的居多，越长大越少，青少年时期的一张都没有。

“是我小时候的照片。”马昕昕看他盯着照片，对他说道。

他点头嗯了一声，接过她手里的毛巾问：“所有房间都要擦吗？”

马昕昕愣了，明白他要干什么之后，点头嗯了一声。

袁翼挽起衬衫袖子，开始擦室内的灰。

他明显比马昕昕擅长家务，动作麻利，效率极高，马昕昕跟在他后面，竟然找不到事情做。

但是这是她自己的家，她拒绝旁观，就又去找了一条毛巾，跟他学习怎么做家务。

她看他拿着毛巾，先将家具上的表层灰擦抹掉，然后拿第二条毛巾，进行精细清洁，第三条毛巾将沙发的缝隙、角落再度清理，这样三遍擦拭下来，沙发光洁如新，干净到直接就可以坐人。

而且他身材很高，站在地上就可以擦到置物架的顶层，长长的胳膊伸上去，从后面看，宽背细腰长腿，动作细致，举动中带着一股不疾不徐的从容，让马昕昕直接看呆了。

他伸手，让她把干净毛巾递给她，马昕昕半天没动，袁翼回过头，见她看着自己，一副呆了的表情。

二人目光相触，马昕昕过电一样，脸登时又红了。

她连忙将手里的干净毛巾递给他，拿着脏了的毛巾匆匆跑进厕所，再出来时，她脸上带着水珠，红晕已经下去了。

两人配合默契，很快清理完了客厅，袁翼拿着毛巾去厕所清洗。

马昕昕站在他旁边，看着熟练清洗毛巾的他，问道：“你以前经常做这些吗？”

他点头：“我爸爸很早就去世了，我妈妈身体不好，我很小就习惯做这些。”

马昕昕轻声说了句对不起，然后说：“我妈妈也去世了，不过我一直都没做过这些，要不是你来了，这间房子我打扫到明天，也打扫不出来。”

“你没做过，还想自己打扫？”他看了看厕所，说：“很久没住人的房间最难清理……”

马昕昕不好意思地笑了：“无知者无畏，我还以为我随便擦一擦就搞定了呢？没想到这么难。”

“厨房和厕所是最麻烦的，我来负责这两个地方，卧室最简单，只需要将床品和窗帘卸下来清洗一下，问题就不大了。”

“太累了，要不我还是打电话叫人来吧？”她有些心疼地看着他汗湿的头发和衬衫后背，开始后悔自己的心血来潮了，别人谈恋爱花前月下，她谈恋爱吃灰抹垢，这叫什么事儿啊？“物业那里应该有方便的人，只要花钱很快就搞定了……”

“既然开始了，就做完吧。”他说：“现在放弃，不是白忙了吗？”

说完他去了厨房，马昕昕跟在他后面，在厨房门口看着他打扫，时不时给他洗一下毛巾，两个人一个擦一个洗，这次速度快了很多。

好在厨房没多大，之前家里也有专门做家务的阿姨，并没有油污残余，只需要简单擦拭就很干净。

马昕昕很久没进这个厨房，一边陪着袁翼，一边随手摆弄着里面的厨具，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电动打蛋器，跟袁翼说：“这个是我买的……”

“打蛋器？”

“你知道？”马昕昕奇怪地问。

“知道，经常看见我妈妈用。”他回答。

“阿姨真勤快，我其实就是买了打泡泡玩的，初中的时候想学着做甜点，可惜做了也没人陪我吃，后来就不做了。”她说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情突然低落下来，随手将打蛋器放回了抽屉。

他正在擦拭顶层的橱柜，听了这话，看了一眼马昕昕，但他既没有追问她为什么“没人陪我吃”这话，也没问她为什么不做了。

他尊重了她的心情低落，沉默着没有说话。

袁翼确实很擅长做家务，动作麻利，行动条理，没有浪费一点时间，到下午六点的时候，他不但打扫完了客厅、厨房、厕所、阳台，还将室内所有窗帘都拆下来，丢进洗衣机清洗。

他拍拍手，告诉马昕昕：“先清水洗一遍，买了洗衣液消毒液之后，再清洗第二遍，就可以拿出来挂上了。”

马昕昕点头，看着满头是汗的袁翼，说：“这里有我爸爸以前留下来的衣服，你洗澡换上，我把你身上的衣服洗一下？”

袁翼看着自己全是灰的衬衫，点头答应了。

马昕昕高兴地走进主卧，将他爸多少年没动的衣服抽出一套，拿给袁翼。

袁翼接过来，进了厕所。

马昕昕跟着进去，在袁翼误会之前，匆忙跟他解释：“这个花洒有些复杂，我给你调热水出来。”

他点头，看着站在花洒下面给自己调水龙头的女孩儿。

马昕昕将水龙头下端按钮按进去，顶端花洒按钮拉下来，然后将出水口向左侧微微倾斜，再向外一拉，凉水从上方刷地一下弹了出来，洒了她满脸满身。

她啊地一声，向后猛退，整个人退到袁翼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