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春节假期，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大年初八。

大年初一的那场雪就好像是一场唯美的梦，浪漫却又不够真实，清醒后没给这个城市留下一丝来过的痕迹，反倒是冷风过了一个春节依然不改初心，彻骨的寒意席卷全身每个毛孔，让人招架不住。

陆贺洲赶早出门，但也早不过复苏的城市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众人全副武装，在肆虐的寒风中行色匆匆，奔赴自己节后开工的战场。

混入人群之中，陆贺洲走得缓慢，他叹了口气，遇冷迅速凝结的雾气化作一道薄纱飘散开，模糊了视线。

昨天和沈默的种种仿佛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中放映，有得偿所愿的欣喜，又有虚幻无实的忐忑。

走到佚名时，时间才不过早上8点半，店门却已经打开，陆贺洲并不意外，走进去就看到乔睿文一个人坐在吧台边喝着酒。

没有回头，乔睿文开口，“老陆，你来了啊。”

“嗯。”陆贺洲语气平淡，“我们什么时候过去姚老师那里？”

乔睿文看了看表，“10点吧。”

“好。”陆贺洲对此没什么意见，他坐到乔睿文身旁，皱了一下眉头：“别喝这么多酒，姚老师那鼻子闻到了酒味指不定怎么数落你。”

乔睿文冷哼一声：“姚老头再怎么数落我，也就是几句话的事儿，你还是想想你自己该怎么和姚老头交代吧。”

不用乔睿文点穿，陆贺洲也知道姚鹤亭找他无非就是那点事儿，要以前他肯定直接回绝了见面，但这次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有了想去直面这段过往的冲动。

冲动在心里生了根发了芽，总归是个好事儿。

“说吧，和那人真成了？”

陆贺洲一愣，随后点头，“算是有点进展了，他答应和我试试。”

乔睿文不意外，陆贺洲一反常态同意去见见姚鹤亭他就有所猜测了，这么多年都不松口的人，突然就变了，是个人都有所怀疑。

只是没想到进展来得这么快。

乔睿文心里计算着年前第一次见到沈默到后面大年初一陆贺洲把人带过来再到现在已经有进展，啧啧称奇：“你们俩开始有交流撑死也就一个多月吧，你还说我下手太快，你自己这速度更快吧。”

其实满打满算，两人真正有接触也就十天不到的时间，陆贺洲在心里默默补充。

“如果姚老师旧事重提，让你回去演戏，你怎么说？”乔睿文冷不丁开口道。

陆贺洲顿了下，眼底深邃，“该怎么说还是怎么说吧，这事强求不来。”

乔睿文点头，这话他倒是赞同，“你自己打定主意就成。”

两人话不密，各自虽然没有明说，但脸上都写着心里装着事儿，但谁也没戳破谁，又接着聊了几句，就闭了嘴。

就这么坐到了9点45分，乔睿文看了眼挂钟时间，对陆贺洲说：“我喝酒了，你开车吧。”

陆贺洲没有异议，“可以，钥匙给我。”

接过乔睿文递过的钥匙，陆贺洲出了酒吧，乔睿文将最后一口酒喝完，紧随其后，两人上了车便直接开车离开。

乔睿文太久没有这么早起床了，上车就赶忙闭眼养神，陆贺洲开车四平八稳，一路安静，他心绪却难免有些起伏，明明姚鹤亭那儿已经好几年没有去过了，他却异常清楚记得去往恩师家的这条路该怎么走。

半小时后，两人便到了姚鹤亭所在的小区新城桂府，陆贺洲停好车就叫醒乔睿文，“醒醒，到了。”

乔睿文真睡着了，突然被叫醒吓一跳，“啊？这么快到啦？”

陆贺洲：“嗯，别墨迹了，你不是还准备了礼物么，快下车拿给姚老师带的礼物吧。”

乔睿文揉了揉眼睛，松开安全带下了车，将后备箱提前准备的礼物逐一拿了出来，主要都是一些茶叶，等拿到其中一套礼盒的时候，他瞥了眼两手空空站在一旁的陆贺洲，递了过去：“就知道你根本不会准备这些，喏。”

陆贺洲接过，笑了，“一套茶具？”

乔睿文关上后备箱，“对啊，我送茶叶，你送茶具，多投其所好。”

姚鹤亭没啥不良嗜好，上了年纪多了俩兴趣，一个品茶，一个钓鱼，所以给他准备礼物简单得很，只要挑这两方面的，总不出错。

陆贺洲没拒绝乔睿文的好意，“谢了。”

乔睿文“嗐”了一声，笑道：“都是兄弟，客气。”

两人拎着礼物出了停车区，结果正巧碰到刚买完菜回来的师娘白姝。

老太太年纪上去，早早戴上了眼镜，却丝毫不影响眼睛的毒辣，“呀！贺洲和睿文来啦！”

“师娘，这么早就出去买菜啊，我来帮您拎吧。”

乔睿文听到白姝的声音立马带笑迎了上去，伸手想接过白姝手里的菜，却被老太太制止了，“别客气了，你师娘我还没到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地步，就这几步路了。”

顿了顿，老太太笑着朝愣在原地的陆贺洲招招手，“贺洲，快别愣着了，师娘回去给你们做好吃的。”

白姝笑意盈盈，仿佛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因为从姚鹤亭这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他其实已经好多年没有登门拜访过这两位对他一直很是照顾的长辈，可看到白姝一如往日向他散发着善意，陆贺洲心里难免有些五味杂陈。

“得了，别在这悲春伤秋了。”乔睿文手拎着东西没法动，直接上脚踢了一下陆贺洲，“赶紧跟上，老子手都要断了。”

心里那阵感慨过去了，陆贺洲其实也缓过来了，他迈开腿跟了上去，“师娘，慢点。”

白姝听到声音愣了愣，随即恢复如常，她走在前面，两人跟在后头，等到了家门口，就发现姚鹤亭已经站在门口等着他们。

姚鹤亭对陆贺洲和乔睿文的到来并不意外，接过白姝手里的菜，冷哼一声就转身回了屋。

“你个老东西，人不来天天念叨，人来了还摆脸子，跟你能的。”

白姝没管姚鹤亭的阴阳怪气，她一边嗔怪着心口一不的姚鹤亭，一边招呼陆贺洲和乔睿文，“贺洲、睿文，甭理他，快进屋吧。”

乔睿文当即挂上笑脸，一进屋就跟在姚鹤亭身后嬉皮笑脸的，“老师，好久不见呀，我来给您拜年啦。”

姚鹤亭没搭理他，只是走到客厅的实木沙发处坐下，端起茶几上的一杯茶就细品了起来。

小老头还挺傲娇。

乔睿文心里腹诽，脸上笑容却也没收起来，当即将手里拎着的茶叶礼盒放在了茶几上，“姚老师，您别不搭理我呀，瞧瞧，这还是我特意喊我家老头替我在拍卖会拍下的母树大红袍，您要是不收，我可就扔外面垃圾桶啦。”

说着，手上还做出佯装要往外扔的举动。

姚鹤亭听到是母树大红袍时心里已经开始蠢蠢欲动，脸上早就绷不住，听到乔睿文这话出来，赶忙起身把茶叶拿了过去。

“小兔崽子，你不心疼钱，我心疼。”姚鹤亭拎着茶叶礼盒左看右看，“哟，这一盒茶叶都能买套房了。”

“千金难买我老师开心不是。”乔睿文嘿嘿一笑，手往身后一捞，将一直晾在身后的陆贺洲推上前，“但好茶怎么能少得了好茶具呢，您看，您的好学生贺州同学这里送的，啧，真是往您心坎上送。”

说完，还自以为不露声色地朝陆贺洲眨眨眼，那精神小伙儿的模样惹得一旁的白姝忍俊不禁，连带着姚鹤亭都难端着架子。

陆贺洲也觉得好笑，不过还是没拂了乔睿文的好意，将手里的茶具递上，“姚老师，新年快乐。”

“哼，你倒也能想得起我这老头子。”姚鹤亭冷哼一声，不过态度明显缓和了不少，“行了，把那茶具给你师娘吧。”

白姝接过陆贺洲手里的茶具，又将姚鹤亭手上的茶叶一并收了离开，将整个客厅留给他们三人。

“还傻站着干什么，还要我请你们坐下吗？”

见姚鹤亭都发话了，乔睿文也没在客气，直接拉着陆贺洲坐下。

陆贺洲见姚鹤亭茶盅里的茶喝差不多了，端起茶壶给杯里续上水。

姚鹤亭见状还没发话，乔睿文先开口了：“哟，老陆，上道啊你，看到老师茶喝完了，立马就给续上了，我要是有你这眼力见儿也不至于总是被咱这老师骂了。”

“行行行，别废话了。”姚鹤亭真是怕了乔睿文的那张嘴，赶紧挥手让他住嘴，视线则笔直地落在了陆贺洲身上，“你们两个，就没一个省心的！”

静默了许久，姚鹤亭叹了口气，眼神逐渐迷离，像是回到了过去，“上次你们俩一起来我这儿，也该是八年前的事儿了吧。”

听到这话，乔睿文收起脸上的嬉笑，陆贺洲心中也很感概。

这事儿确实是他的责任。

于是老老实实承认错误：“老师，之前是我太拧巴了。”

姚鹤亭却摇了摇头，屋外的朝阳洒进屋内，给姚鹤亭披上了一层金纱，整个人柔和了不少，“唉……贺州，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了，说你没想通，何尝不是在说我没想通呢？”

顿了顿，接着说道：“还记得年前喊你帮忙排练《扉页之言》的话剧，当时我确实存了私心，一来想看看你是否已经冲破以前的藩篱，二来么……也是想看看这段过往在你心中的份量。”

陆贺洲点了点头，这些其实他都知道。

姚鹤亭看向乔睿文，随后无奈的笑了一声：“正经说来，睿文才是我的学生，但他呢，一来是学导演的，我能教授他的着实有限；二来……呵，身上一股世俗气，我瞧得出来，他对艺术没什么追求。”

“但你不一样，能静下心，也能沉得住气，对认准的事儿那是一条道走到底，虽然看起来没什么脾气，却是个很轴的人。再加上你确实对待演戏有着一股野蛮的生长力，我自然对你是寄予厚望的。”

姚鹤亭对上陆贺洲的视线，“这点来说，其实是我没有考虑你的心情。”

陆贺洲目光微闪，说：“我知道的，老师。”

“但我后来想想，造成你这般偏执，我虽然不是客观因素，但也在主观上成了帮凶。”姚鹤亭中气十足，此刻却难得染了几分沧桑，“今天你们俩能来，我想或许也不失为一个契机。”

陆贺洲一顿，“老师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乔睿文也听出了端倪，皱起眉，抿着嘴不说话。

“《扉页之言》的原作者到底是谁，其实到现在我也不知道。”

陆贺洲直直盯着姚鹤亭，后者只是一笑，接着说道：“我可以告诉你的是，这个剧本是导演程鑫递给我的，当时他和我说，可以大着胆子让自己的学生去试镜，也算给自己的学生一个历练的机会，所以我让你去试镜了，只是我也没想到你真的会被选上向阳这个角色。”

姚鹤亭看着茶几上被续上水的茶杯，叹了口气，“我唯一瞒你的，是或许从一开始程鑫就知道你或许是向阳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