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我想听风雪婆婆的故事！”
扎着两个小翘辫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到了阳台，她的怀里揣着一个布娃娃，跑动间仰起头看向了躺椅上的老人。
那老妇人正闭眼休憩着，闻言抬起眼帘，露出了一对灰色但明亮的眼眸。
“乖乖，怎么忽然想听这个故事了？”
“我的朋友们都听过，奶奶你之前给我讲过那么多故事，怎么从来没听你讲过这个？”小女孩枕着布娃娃，靠着躺椅的扶手，嘟起嘴偏头问道。
“哈哈哈哈哈，你想听，奶奶就给你讲。”
老妇人伸出手揉了揉小女孩的头发，开口道：“从前有一个寡妇，膝下有两个女儿……”
小女孩聚精会神地听着。
“两个女儿年龄相仿，一同长大。大女儿出落得闭月羞花，又为人勤快，颇受街坊邻居们的喜爱。小女儿虽比不上大女儿那般容貌，却也算水灵。只是平常从未见她动手干过什么活，大家都叫她‘懒姑娘’。即便如此，寡妇依旧格外疼爱小女儿。”
“为什么呀？”小女孩出声问道。
“因为小女儿是寡妇的亲生女儿，而大女儿则是自己过世丈夫的前妻留下来的孩子。”
“哦。”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大女儿每天都会坐到街旁的水井边纺线，她不停地纺啊纺，纺啊纺，一直到有一天，她纺到手指都被磨破，纺锤全让血给染红。”
“她为什么这么卖力呀？”
“或许因为这天正好是她的生日，她想要早点完成任务，这样就能拥有更多属于自己的时间。”
“正当大女儿打算用一旁的井水把纺锤洗干净时，小女儿也来到了井边，一向沉着冷静的大女儿被突然从背后冒出的人影吓了一跳，手里拿着的纺锤也在这时朝着身旁的井口滑落。”
讲到这儿的时候，老妇人顿了顿，片刻后接着说道：“继母对大女儿十分严苛，如果知道她弄丢了纺锤，之后一定会变本加厉地责骂她。一想到这，大女儿就下意识地伸出了手，但纺锤落得太快，一眨眼就没入了冰凉的井水。大女儿也因为没稳住身形，一头栽进了井里……”
——砰！
阳台前的院子里传来了一声巨响，紧接着，两道身影先后从花坛里走了出来。
前者掸了掸身上沾着的灰，往前走时抬头与阳台上那一老一小对上了视线，道了声“抱歉”后径直走到墙边翻了出去。
后者则一路小跑，紧跟着翻出墙去。
一切都发生得很快，老妇人和小女孩还未反应过来，院子里多出来的那两个人就离开了。
再往他们坠落的那个花坛看去，里面种着的绿植苍翠依旧，连一片叶子都没掉。
围墙外是一条绿荫道，高大的乔木遮着头顶的日光。
鹤青山的脚步迈得不快不慢，倒是迎面跑过来的一群孩童横冲直撞。
领头的那个小孩一边跑一边回头叫嚷着，看样子是在和身后的同伴们玩什么游戏。
眼看着那个小毛孩就快要撞上自己，鹤青山这才往旁边迈了半步，侧身躲开了。
紧跟在他身后的晏二方往下瞥了一眼，不紧不慢地也躲过身去。
那小毛孩得意地举着把木剑，嘴里说着“追不上我”，然后一回头，撞到了晏二方身后的那棵树上。
听声响，应该还撞得不轻。
一般的孩子这时候应该都会往地上一瘫，开始闷头大哭了，但那个看起来毛里毛躁的小男孩只是站在原地定了定，转过头来重新确定了众人和自己的距离，然后接着叫喊着向前跑去。
后面那一堆追赶的孩子都看呆了，鹤青山也略微愣了愣。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刚才那个孩子转头的时候还顺带抹了一把鼻血。
倒是身后的晏二方忽然来了兴趣，对着那一群孩子问道：“小朋友们，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呀？”
晏二方本身模样就生得好，笑起来露出的那一对虎牙更是给他增添了几分邻家大哥哥的气质，登时就笼络了孩子们的心。
其中一个孩子开口说道：“我们在玩屠龙游戏。”
每个时代，每个地区的孩子都有着独特的童年游戏，这里的孩子也不例外，在大人们的耳濡目染下，他们早就把恶龙视为了应该打败的目标。
“小柘好怪哦，明明是骑士，却要一直跑在最前面，恶龙都没他跑得快。”
另一个拿着木盾牌的孩子看着前面那道跑远了的人影说道。
一旁累得气喘吁吁的“恶龙”扶了扶身上披着的麻袋，点头表示赞同。
“我就说不要带他玩，他每次都要争第一。”
“我累了，我回家了。”
“我也不想玩了。”
孩子们的心思改变得尤为迅速，几个人围在一起商量了一番后，决定原地解散。
其中一个扮演公主的小女孩离开的时候还微微红了脸，看向晏二方，问道：“大哥哥，你要不要下次和我们一起玩，你来当骑士。”
“好呀。”
晏二方很快应道，脸上挂上了熟练的笑。
小女孩得到了回复，高兴地离开了。
这个半路上遇到的小插曲很快就被某人抛到了脑后，鹤青山则回头看了眼那个举着木剑的男孩跑去的方向，继续往前走时垂着眼睫，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路。
道路两旁的树木逐渐变得稀疏，取而代之的是各式各样的商铺与地摊。街上的声响逐渐嘈杂，市井气息扑面而来。
路过一家服装店时，鹤青山停住了脚步。
店门口放着一块透亮的落地镜，里面照出的那人灰裳灰裤，但碍不住那一副破烂衣服都能随便驾驭的身形，让人觉得他就算披块麻布都不会差到哪里去。
不过，穿着破烂衣服的当事人并不这么想。
面前的镜子不止映出了自己，还照出了身后打扮得人模狗样的某人。
鹤青山盯着镜子看了一瞬，随后抬手推开了店门。
“不好意思，本店只接受私人定制，要买衣服请出门直走。”
脖子上挂着卷尺的裁缝正低头画着一张图纸，他飞快地抬眼瞥了眼推开店门的人，见了对方身上的粗布衣服，毫不客气地说道。
“多谢提醒。”
一句带着清冷声调的话从那人口中说出时，裁缝握着笔的手没来由地抖了抖。再抬眼看去时，那个穿着粗布的男人已经站定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低头端详着他手里的图纸。
见裁缝抬头，他还适时地点头说道：“画得不错，你继续。”
裁缝瞪大了眼睛，随后发现店里不仅走进来了一个人。
那人身后还站着一个明显是贵族打扮的人，也在低头端详着，不过看的不是自己的画，而是他前面的那个人。
感受到了裁缝打量的视线，那人懒懒地抬起眼皮，也望了过来。
如果说前面那人给裁缝的感觉像是清冽的冷风，那和这人对视时，裁缝就像是被蛰了一下，只一眼，就让他全身都冒起了冷汗。
“你是想把这身衣服换掉吗？”
那人收回视线，偏头对着前面那人问道。
刚才一瞬间的凌厉仿佛只是错觉，晏二方抬手扯了扯前面那人的衣角，像是后桌的同学捉弄前桌那样，把鹤青山的衣服给扯歪了，露出了粗布下的一小块白皙的皮肤。
鹤青山回过头，拍掉了晏二方扯着衣角的手，说道：“你是幼儿园刚毕业吗？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晏二方很自然地忽略了后半句话，答道：“没想到在你眼里我这么年轻。”
鹤青山：“……”
见对方虽面色如常，但眉眼间隐隐有乌云团聚雷声乍响之势。
晏二方又对着那人笑了笑，随后识趣地滚去了一旁的沙发上坐下。
不过也只消停了片刻。
晏二方倚在沙发上甩了甩手腕，指着店内的某处对着裁缝问道：“那边挂着的白衬衣也是你为客户定制的？”
“不，不是，那，那是我为了练习，缝，缝的……”
裁缝哆嗦着手，磕磕巴巴地回答道。
裁缝突如其来的紧张让鹤青山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沙发上坐着的那人正在摆弄着靠垫上的流苏，见他回头，抬眼笑了笑，连原先随意的坐姿也变回了双腿并拢的乖巧模样。
鹤青山很快收回了视线。
“我可以定制吗？”鹤青山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一块怀表，放在了裁缝的画纸旁，“用这个来抵价，从那边挂着的白衬衣里选一件改个尺寸就好。”
那块怀表做工精致，在室外照进的光线下泛着鎏金的光泽。
呲啦。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布料的撕扯声，沙发上的晏二方手里攥着半截流苏，也是愣了愣，对着闻声看来的两人说道：“呃，手滑了。”
晏二方的视线在那块怀表上飞速扫过，然后又低头垂下了眼。
裁缝此刻仿佛没有看到沙发那头的晏二方一般，或者说，他根本不敢朝那个方向看去。
他忙不迭地拽下了脖子上的卷尺，在服装店即将遭受更大的损失前，主动上前说道：“这位先生，请配合我量一下尺寸。顺带一问，您对服装的款式有什么要求吗？”
在涉及到有关服装的问题时，裁缝一下子显得专业起来。面对着他认真的眼神，鹤青山颔首片刻，说道：“要适合剧烈运动。”毕竟要穿着去参加勇士选拔。
“布料方便撕开。”可以当临时的绷带。
“腰线的地方缝一根绑带。”这里的风总是会吹起衣角，绑根带子就可以不用顾虑了。
裁缝依旧认真地听着，只是眼神变得有些奇怪。
很快，裁缝拿着数据跑去里间裁衣，鹤青山则迈开腿，走到沙发旁坐下，轻触手腕打开了面板，继续研究着上面的那句话。
“噗嗤。”
身旁那人掩着嘴笑了一声。
鹤青山偏头看去，那人却别开了视线，装作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低头胡乱编着手上散乱的流苏布料。
外头照进的阳光刚好占了沙发的半边，鹤青山坐在其中，浅色的发梢染上了微光。
“笑什么？”他于是问道。
晏二方摇了摇脑袋：“没什么，想起一些高兴的事。”
周围又安静下来。
等到手里的布料被揉得乱作了一团，晏二方忽然觉得肩上一重。
转头看去时，肩上多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彻夜的奔波在鹤青山的眼下添上了一抹青色，和发色一样浅的眼睫在晏二方做出转头动作时轻微地颤了颤，然后又归于平静。
这样都能睡着，看来是真的累了。
晏二方又轻轻地笑了一声，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那笑意很快消散在嘴角。
不过……
晏二方偏头看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伸出手指，在鹤青山的眼睫上蜻蜓点水般划过。
睡梦中放下警惕的鹤青山，比起平日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那副样子，倒是更加让人移不开眼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