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嘎。
旅馆的门缓缓打开,迈步进来的是两位看上去风尘仆仆的年轻男子。
柜台后的一位妇人正同时拿着一堆杯子在木桶旁灌酒,她在听到声响后回头看去,目光在接触到两人的穿着打扮后微微一变,端着酒杯的手也忽然晃了晃。
几滴红色的酒液随着她的动作从杯壁跃出,溅在了柜台上,又很快干涸,只留下几道暗红的痕迹。
迈步进旅馆的两人却仿佛没有注意到她慌乱的动作一般,在离柜台不远的一堆长桌里挑了张顺眼的,收拾收拾便坐下了。
妇人连忙把那堆还没灌满的酒杯放在了身后的木桶旁。
再转身时,一位黑衣男子已经倚在了柜台旁盯着她瞧,修长的手搭在台面上,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妇人被他惊了惊,下一秒,男子却忽地笑了,问道:“再往前走一段路是不是就到迷雾森林了?”
妇人尚在怔愣之中,男子见状歪了歪头:“这位姐姐,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妇人回过神来,张着嘴发出了咿咿呀呀的声响,一双满是老茧的手对着店门口挥着,像是想让他们离开这里。
晏二方脸上依旧挂着笑,双眼却眯了眯。
——这个女人没有舌头。
屋外已是黄昏,落进门内的阳光把晏二方站在柜台旁的影子拉得很长。
妇人见对方没有领会到自己的意思,面上显露出焦急,连额头上都沁出一层细汗来。
晏二方打趣道:“姐姐,我们只是走了太远的路,想进来讨杯水喝,倒也不必这么急着赶我们走吧?”
晏二方拿出一个钱袋递给妇人:“我们付钱就是了。”
妇人摇了摇头,推开了钱袋,继续挥着手。
在晏二方看不到的身后,几个蒙面的大汉正在缓缓靠近。
妇人见状停止了摆手,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其中一名大汉挥起了手中带刺的木棍,对着晏二方的后脑勺就是狠狠一棒。
男子应声倒地,那大汉也捡起了落在地上的钱袋,打开来看了看,带着刀疤的脸上浮出了狰狞的笑。
这是一伙强盗,专门打劫荒野上行进的商贩,而这里是他们的窝点之一。
“头儿,外面绑着的两匹马我都给砍死了。”一个猴腮脸带着几个人从外面跑了进来。
“两匹?”
刀疤男拿着钱袋的手顿了顿。
“对啊,两匹,”猴腮脸手上拿着的弯刀还在往下淌着血,“头儿?你这里怎么样,那两个人死了没?”
猴腮脸领着人朝着旅馆内看了一圈,却连一个外人的身影也没见着。
“头儿,那俩人呢?”猴腮脸疑惑道。
刀疤男朝身后看了一眼,发现那个被他击倒在地的男人居然也不见了踪影。
地平线上的日落已接近尾声,一只冰凉的手就在这时从后方伸出,捂住了刀疤男的嘴。
“嘘。”
耳畔响起一人的气音:“他可不喜欢太凄惨的喊叫声。”
刀疤男瞬间瞪大了眼睛。
旅馆的大门前,一位白衣男子转过身,清冽的面容能让每个见到他的人都心尖一颤。
落日的余晖把他的身影拉长到了刀疤男跪倒后的膝盖前。
他俯视着他们,身后的旅馆大门拖着沉重的声响缓缓关闭,将最后一丝暖意阻隔在了门外。
……
“哥哥,哥?小柘!”
“我没事,小莎,我只是有点累,休息一下就好了。”
男孩抿了抿发白的嘴唇,靠在了身后漆黑的树干上。
前几天的那个晚上,父母忽然提出要和他们玩捉迷藏,小柘心里虽然有些疑惑,但也依旧拉着妹妹一起,藏在了他从小就发现的一处隐秘的角落。
那是他们花园里的一堵空心石墙,捉迷藏的时候,从来没有人能在这里找到他。
小柘拿掉了空心石墙上的一块砖,偷偷朝外打量着。
透过窗户,小柘看到父母的身影在房内来回走动。
他一边庆幸自己选了个好地方,一边又想着过一会儿就偷偷回到房子里去,免得父母找不到他们会着急。
那群人就是在这个时候闯进来的。
为首的那个光头一脚踹开了他们家的房门,一帮人冲了进去,然后就是激烈的打斗声。
父亲被脸朝地从门内摔了出来,母亲则被人扯着头发,不着一缕。
空心石墙内,小柘一只手捂着妹妹的眼睛,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嘴。
更清楚的细节,小柘已经没有印象了。
他只记得,在父母被拖走后,他拉着妹妹跑去邻居家求助,而邻居将他们带到了城里。
酒馆门口站着的叼着大烟斗的大叔喊住了他们,问明情况后,他说或许能够帮忙,不一会儿的工夫后把他们带到了酒馆的女老板面前。
就这样,一晚上的时间,这对兄妹被各式的人转手着。
直到最后,他们来到了一队商贩车马前。
妹妹早已经哭成了泪人,为了安抚他们,商贩给了些面包,打发他们坐进了“车子”。
“车子”行至半路,一伙强盗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袭击了车队。
驾着马匹的商贩无一幸免,全都死在了强盗的乱刀之下。
四周用木棍围起来的“车子”也被强盗们的数发乱箭射得千疮百孔,兄妹二人瘦小的身形被车里其他人的尸体压在了最下方,这才捡回了两条命。
两人从车内爬出来时,天色已接近黄昏。
四周是一片荒原的景象,唯有北边能隐隐望见点森林的轮廓。
兄妹二人当即决定朝着那片森林前进。
毕竟夜幕紧随着落日步步逼近,比起空旷的平原,能躲避的树林显然会带给他们更足的安全感。
在最后一丝阳光被地平线吞没时,小柘和小莎终于来到了森林前。
和远眺带来的观感不同的是,夜幕中森林的入口黑影重重,荒原上刮来的风吹进树林,高大的树干恍若扎根于土地的鬼魂,叶片摆动间,在黑夜中张开了错综的利爪。
小莎害怕起来,一旁的小柘却忽然扶着一棵树倒了下去。
“我没事,小莎,我只是有点累,休息一下就好了。”
面对小莎的呼喊,小柘暗暗咬着牙,将流着血的左臂背在身后,靠着树干平复着呼吸。
头顶的树叶在夜幕中沙沙作响,小莎见状也靠着树干坐了下来,稍显稚嫩的面庞朝上方看去:“哥哥,我们还能见到爸爸妈妈吗?”
树木延伸开去的枝干将夜空遮了大半,星星点点的细碎亮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闪烁着,倒映在小莎的眼底。
小柘给她的回答是沉默。
于是小莎眨了眨眼,望着那一小片斑驳的星空,问道:“星星,我们还能见到爸爸妈妈吗?”
“小莎。”
一旁的小柘开口说道,嗓音是许久未喝水带来的嘶哑。
“别问了。”
小莎转过头,发现哥哥没受伤的右臂搭在脸上,一道晶莹的泪滴顺着脸颊滑落。
……
“等等!”
晏二方一把抓住了鹤青山的手,停下了他继续往前迈的脚步。
夜晚的森林入口静得可怕,只余风声在林间来回穿梭。
鹤青山注意到一旁的树干周围的血迹和凭空消失的足迹,眉头轻微蹙了蹙。
晏二方同样也注意到了这点,眼神在漆黑的树丛间滑过,缓缓说道:“是血腥味。这片森林里的一些东西因为血腥味活跃了起来。”
“而现在,它们盯上了我们。”
话音未落,一条带刺的藤蔓破空而来,直指前方鹤青山的脖颈。
藤蔓的尖刺带着深到发黑的紫色,别说是被缠着拖回森林,就算只是被简单地刺中,估计也会是小命不保。
鹤青山反应极快地侧身躲过,却不知那藤蔓仿佛有预料到他接下来的动作一般,一击不中,又很快杀了个回马枪,朝着鹤青山的后背袭去。
鹤青山正打算用神力正面抵挡,一只手却忽然从一旁伸出,抓住了那根藤蔓。
藤蔓刹时间如同被高温的铁块接触般发出了“嘶嘶”的声响,痛苦地扭动着。
晏二方一松手,它就如同闪电一般,逃回到了森林之中。
恶魔之血能腐化万物,这可不是一株小小的魔化植物能够承受的。
晏二方被刺伤的手掌很快便恢复如初,他转了转手腕,偏头对鹤青山说道:“搭档,给你个忠告。进了迷雾森林,你的神力可得省着点用。”
鹤青山闻言看向了晏二方,对方却忽然别开眼,朝着前方走去。
有了之前杀鸡儆猴的先例,森林里蛰伏的东西似乎都不敢再轻举妄动。
两人在林子里走了好一会儿都没发生什么事,除了越来越厚重的雾,一切都是宁静祥和的模样。
越往森林深处走去,鹤青山越能体会到晏二方刚才说的“省着点用”是什么意思了。
周遭的迷雾像是浮动着的寄生虫,不停地汲取着自己体内的神力。
如果贸然动用神力护体,也只会让雾气更加贪婪地吸取更多。
鹤青山将体内剩余的神力凝聚在一起,尽量减缓迷雾掠夺的速度。
随后,他垂下眼,看向那只传来冰凉温度的手,道:“你还要这样牵着我多久?”
晏二方回过头,隔着厚重的迷雾,那对虎牙在他的笑容下显得依旧嚣张。
“我们可是搭档,这么浓的雾,等会儿走散了怎么办?”
“没有搭档的保护,我好害怕!”
晏二方说完还换上了一副泫然若泣的表情,浑然不觉自己才是不久前徒手烧魔藤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