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仙琼筋疲力尽地从河流中爬出，仰面躺在了地上，大口喘着气。
熟悉的森林，熟悉的空气，还有头顶那棵熟悉的树。
在遇到危险的第一时间，她居然下意识地又回到了这里。
刚才那道黑影周身的气场实在可怕，在他接近麦田的瞬间，仙琼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窒息和恐惧。
虽然她侥幸逃脱，但她目睹了男子在黑影面前倒下的场景，一种不好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
天色暗沉，乌云渐渐聚拢。
今天的太阳好像罢了工，躲在厚厚的云层后面迟迟不肯露面。
眼看着，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雨即将来临。
几片粉色的树叶匆匆坠落，仙琼躺着看了会儿，随后挣扎着从地上坐了起来。
那棵一年四季都始终如一的树，在这一刻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活力。
上面的树叶如同落雨般扑簌扑簌地从枝桠间落下，越掉越多，都快堆成了一小片粉色海洋。
就在面前的树变得光秃时，暴雨也声势浩大地倾盆而下。
落叶被劈里啪啦的雨珠冲刷至了四面八方，仙琼半眯着眼，踉跄地朝着面前仅剩的树干走去，伸出了手。
“不，不行，你不要走！”
雨水混合着眼泪从仙琼的脸颊上滑落，她抱住树干，下一秒，一大片褐色的树皮在她的怀抱中脱落下来，掉在了泥坑里。
从里到外的腐烂，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仙琼掩面跪倒在树旁，而给予她回应的，只有天地间不停息的雨。
……
“二位，多有冒犯，我只是想确定你们并无恶意。”
鹤青山醒来时，仙琼已经坐回了树下。
叮咚的乐声自她手中的竖琴传至耳畔，她垂下眼看来，身后的粉树枝繁叶茂，仿佛刚才瞬间枯萎的情景只是一场短暂的梦境。
“这是一件需要反复确认的事吗？”
晏二方依旧比鹤青山早醒了一会儿，此刻的他手中攥着一片落叶站在鹤青山身旁，面上带笑，说起话来却是丝毫不留情面。
鹤青山抬眼朝他看去。
晏二方像是才发现鹤青山醒了过来，他攥着叶片的手松了松，那片摆脱了桎梏的叶子于是就转着圈朝下方落去，刚好掉在了鹤青山的脑袋上。
没有过多的言语，晏二方伸手将那片意外降落的叶片从鹤青山的头上弹开，随后抱臂望向对面的仙琼，脸上嘲讽意味十足的笑比起之前倒是收敛了不少。
“或许你们并不明白，这里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仙琼苦笑一声，随后停下了手中弹琴的动作。
“也罢，数不清多少日月的枯坐，就到这里为止吧。天使和恶魔，真是奇妙的组合，你们能成为这一切的见证者，我亦无憾。”
周围石壁上翻涌着的白浪都在此刻停滞。
一滴滴将落未落的水珠悬在半空，一眼望去，宛如一张已被定格的照片。
掉落的粉色树叶形成漩涡将仙琼逐渐包裹，她脸上如同水波般流动的面纱被风吹起。
鹤青山看到了她滑落脸颊的一滴泪，也看清了她嘴角扬起的那道带着释然的笑。
“等一下！”
像是明白了对方即将要做什么，鹤青山站了起来。
在仙琼彻底被树叶包围之前，她听到了鹤青山的喊声，抬眼看来。
正是那双空洞却泛着泪的眼，让鹤青山停下了往前走的脚步。
一个温暖的怀抱从后将鹤青山拥入，下一瞬，四周停滞的白浪倾泻而下，将他们淹没其中。
浪花褪去时，两人已经来到了地面上。
沼泽地的水位正在不断下降。
没过多久，鹤青山和晏二方两人所站的一小块陆地扩大为了一片被水泊环绕的洲。
“她……是不是献祭自己了？”
晏二方适时地松开了抱着鹤青山的手臂，站在一旁问道。
“嗯。”
鹤青山点了点头，抬头朝天空看去。
漫天的粉色树叶缓缓下落，如同一场剧目最后的鸣谢。
随后，风一吹，树叶四散。
此前种种都被拉至幕后，成为了尘封于观者心底的故事。
“唔，我看看，”晏二方拿出了一幅地图，“我们的下一站，是繁花谷。”
“你之前所说的打败恶龙需要的三件宝物，其中的第二件是什么？”
阳光下，鹤青山浅色的发梢被渡上了一层金光，他抬手掸去落在自己肩膀上几片树叶，问道。
“第二件宝物，名为森林的记忆。”
晏二方闻言收起了手里的地图，抬头看向鹤青山，露出了一抹故作神秘的笑。
“它已经在这里了，是吗？”
看着面前这人脸上的笑容，鹤青山平静地说道。
“当然，”晏二方朝鹤青山走近了一步，随后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了鹤青山的心口处，“就在这里。”
鹤青山低头看去，晏二方收回的手指下是一枚粉色树叶的图案，那图案如同印花一般，静静地落在他的外衣上。
“走吧搭档，时间不等人，是时候动身去繁花谷了。”
晏二方双手搭在鹤青山肩上，一边把他往前推着走一边说道：“那里藏着我们此行需要取得的最后一件宝物——石中剑。”
阳光下，森林里的迷雾似乎已经消散了许多。
远处的晏二方不时地凑到鹤青山面前打趣着什么。
当那人把头转向另一侧时，晏二方又会说上些吸引对方把头扭回来的话，然后在对方看过来的瞬间挑眉露出笑来。
他们身后，被阳光笼罩着的落叶堆忽地一阵松动。
随后，一株小树苗从里露出了叶片尖尖。
……
“你说，老大他会不会把我们给忘了？”
秦苍炎坐在一块漆黑的岩石上晃着腿，左手撑着脑袋说道。
“不会的，前辈，您就放心吧。”
獠牙恶魔正搬着一块道具石头从他面前路过，闻言搭话道。
“那怎么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没传来开始行动的消息，暴食那边也是，一点消息都不给，弄得我心里慌慌的。”
秦苍炎换了只手撑着脑袋，闷着声说道。
“你找点事情做就不会这样了。”
一道声音从岩浆湖的对面传来。
秦苍炎抬眼看去，只见那个戴着耳机的身影正一只手攥着颗石子打水漂，而另一只闲着的手，则负责揣在衣兜里耍帅。
“还好意思说我，你有在干正事吗？脏活累活还不都是我和小青干的。”秦苍炎嘟囔道。
“啪嗒。”
一颗小石子突然飞了过来，打在了秦苍炎晃着的腿上。
秦苍炎疼得皱了皱脸，他弯腰捡起了那枚石子，朝着岩浆湖的对面望去。
“没事，前辈，这是我应该做的。”
被称作小青的獠牙恶魔搬过一大捆麻绳再一次从秦苍炎的面前路过，搭话道。
借着獠牙恶魔路过的间隙，秦苍炎侧过身，一只手遮掩着背在一旁，学着霍靡的模样把手里的石子朝着对面丢去。
只是那石子在他的手里却不是那么听话，往前飞了段距离就落入了岩浆湖，连多余的声响都没发出。
对面那人自始至终都站在原地，双手插兜的模样显得格外从容。
秦苍炎自讨没趣，于是叫住了即将走远的獠牙恶魔，说道：“小青，你过来一下，我们聊会儿天。”
“可是前辈，我们的布置……”
獠牙恶魔抱着那捆麻绳回过头来，脸上流露出一丝担忧。
“我估摸着，等老大他们赶到这里至少还得要个十天半个月的，你刚加入还不太熟悉，我们有规矩，行动开始前都会有消息通知的。”
见獠牙恶魔的身子朝着自己转了过来，秦苍炎趁热打铁地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空位，说道：“快过来。”
獠牙恶魔最终还是在秦苍炎的循循劝说和热切的笑容下放下了手里的东西，颠着小步跑了回来，翻身坐到了岩石的另一边。
面前的岩浆湖咕嘟咕嘟地冒着泡，不停散发出阵阵烤人的热浪。
高温让四周的景象看上去都有些模糊，秦苍炎偏过头，问道：“你觉得那个人怎么样，喏，就是在那里捡石头的那个。”
“督导前辈吗？他看上去挺严格的，也很负责。老大想必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才让他来担任这个职位的。”
“怎么净说他的好话了，”秦苍炎拿手撑着脑袋，随后目光落在了獠牙恶魔的面具上，问道，“你这样一直戴着面具，不热吗？”
“不热的，前辈。这么多年来我已经习惯了。”獠牙恶魔抬手扶了扶面具，答道。
“已经习惯了吗？”秦苍炎面上露出思索的神色， “听你的语气，你似乎已经在地狱呆了很久了。资历老的那一批恶魔我都见过，不过对于你，我似乎并没有什么印象。”
“没有印象是正常的，前辈。”獠牙恶魔垂下了头，缓缓说道。
“嗯？”
“其实我刚来地狱的时候并没有这个面具。那时候的我连说话都很小声，要是把我丢进人群里，你估计找半天都不一定能找到我。
那时，周围所有恶魔都一个劲地欺负我，把我踩在脚下。即便如此，当他们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时，我也都会全盘答应下来，学不会拒绝。
这种性格，现在想来也确实可悲得让人发笑。”
獠牙恶魔搓了搓布满老茧的手，回忆似的说道。
“这种像过街老鼠一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直到有一天，一个人出现，把他脸上戴着的面具摘了下来，递给了我。喏，就是我现在戴着的这个。
那时我刚被几个恶魔羞辱过，衣衫凌乱不堪，脸也被划破了。那人见我瑟瑟发抖不肯抬手去接，于是就蹲了下来，轻轻地将那个有着凶恶獠牙的面具戴在了我的脸上。
他说，在这里你必须凶恶且不能流露出分毫的怯懦，一旦你逃避了，你退缩了，那群虎视眈眈的狼就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前来将你撕碎，因为这里向来如此。
他还说，就算你本心不愿争斗，也必须要将那个柔软的自己藏在面具之后，以獠牙示人，方能在此存活。
那人说出这些话时的神情我一直记在脑海，自那之后，我就未曾摘下过这个面具，也开始学着照他的话去生活。
许多年过去，慢慢地，我就成为了现在的我。”
獠牙恶魔说完这一段故事后沉默了下来，似乎还沉浸在自己往日的回忆中。
“那人叫什么名字？你说说看，我兴许认识。”秦苍炎问道。
“他已经死了。”
獠牙恶魔低着头缓缓说道。
空气安静了片刻，随后秦苍炎一下子从石头上蹦了起来，大声说道：“哎，等等，我有没有看错，那根麻绳是不是着起来了？！”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那捆被放在地上的麻绳已经燃起了火苗，若不是岩浆湖本身就冒着热气和烟，他们应该能更早发现的。
“抱歉前辈！是我疏忽了！”
獠牙恶魔一路跑着来到了绳子前，想方设法地开始扑灭火焰。
一番折腾之后，绳子终究还是没能抢救过来，大半都被烧成了灰，余下的部分也都四分五裂，看不出原样来了。
獠牙恶魔颓坐在地上，秦苍炎却从后面走上前来，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我们还有备用的。”
獠牙恶魔抬起头来，秦苍炎笑了笑，对他伸出了手。
“由你们的过失所造成的地狱财产损失，我到时候都会写在督察报告里。”
在秦苍炎把獠牙恶魔从地上拉起之后，霍靡也迈着步子走了过来。
他的手上多出了一个本子，此刻正煞有其事地握着支笔在上面写着。
“行行行，督导前辈。这些帐就一并算在我的欠款里面吧。”秦苍炎撇了撇嘴，略带敷衍地点头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