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听国王说过他遇到了一位能力极强的朋友,没想到,竟然是个这么年轻的俊男子。”
穿着长裙的金人招呼着他们坐下后,在桌旁掩嘴笑道。
一旁的鹤青山听完她的话后,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晏二方倒是没这么大的反应,他伸手在金人的面前挥了挥,确认对方并不是在看着他们后,又再次坐回了松软的椅子上。
“看来是从前发生过的场景,与我们无关。”
他伸手撑在下巴上,瞥了眼桌上还在冒着热气的菜肴。
殿门外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
站在桌旁的金人激动地理了理裙摆,脸上洋溢出了欣喜的神情:“是国王征战回来了。”
只是,那喜悦的神情很快便化为了乌有。
殿门被打开的瞬间,扑天盖地的火焰就朝着金碧辉煌的殿内袭来,在顷刻间便吞没了所有,不给人一丝喘息的余地。
在火焰的重重包围下,鹤青山所站的那一小块空地仿佛变成了一座孤岛。
他捂着口鼻呛了几声,随后半眯着眼,在逐渐弥漫起的浓烟中找寻着晏二方的身影。
火舌很快燎上了他的衣角,那道熟悉的身影却是半分也寻不见。
鹤青山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他掩着面的白色衣袖被火苗烧出了黑痕,又是几声咳嗽下来,饶是鹤青山,额上也沁出了一层细汗来。
这不是一般的火。
高温炙烤着火焰所包围的一切,鹤青山模糊的视线中忽然闯入一道黑影。
那道黑影像是也看见了火海中的他,正缓步朝他走来。
鹤青山往后迈去的脚步一顿,他定了定逐渐模糊的视线,想要睁大眼睛看清那道身影。
周遭的火焰愈发灼热起来,就在鹤青山即将被火焰吞没的瞬间,晏二方的声音忽地从他的背后传来。
——“搭档!”
紧接着,鹤青山看着面前的火海如同一个被翻折的平面般颠倒而下。
等到他再次站定时,眼前的场景已然变成了一片布满灰烬的废墟。
晏二方攥着他衣袖的手略微有些紧,鹤青山稍微动了动,那个环在手臂上的力道便立马松开了。
“你刚才怎么了?我看到殿门被打开后就醒过来了,倒是你,一直皱着眉站着,额头上还不停地冒出冷汗来……”
周围环境的骤然变冷让鹤青山略有不适,他抿了抿泛白的唇,对着晏二方说道:“我没事。”
那道周身萦绕着黑雾的身影此刻依旧在鹤青山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他闭上双眼静息了几秒,随后睁眼反问道:“你还好吗?”
晏二方露出一副“看来还是被你识破了”的笑,强撑着的身形脱力般晃了晃,随后吐出一口血,道:“似乎不太好。”
越往宫殿里走,神力就越发强劲。
晏二方身上的魔气和它斗了一路,最终还是在源源不断袭来的神力中败下阵来。
他抬手抹去了唇边的血迹,对着面前发愣的鹤青山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因此从嘴里咳出了更多的血来。
废墟里一片寂静,晏二方捂着嘴的指间不停往下滑落着一道道血迹,红与白的鲜明对比,落在鹤青山眼中显得格外刺眼。
“抱歉,看来这次是我太逞强了。”
晏二方抬眼看来,依旧是眉眼弯弯。
抛去他满手是血的模样,恶魔肯低头认错的画面看上去还是蛮奇特的。
鹤青山却并不这么认为,在晏二方往地上的灰烬栽去时,鹤青山伸手扶住了他,背后一对宽大的翅膀飞速展开,眼看着就要抱起怀里的那人朝着宫殿外飞去。
“等等。”
晏二方抬手抓住了鹤青山的肩膀,或许是流了太多的血,他的面色看上去有些疲惫。
“机会只有一次,去拔出石中剑。”
晏二方缓缓说道,语罢松开了手,在鹤青山纯白的衣肩上留下了一小片绯红。
“放我下来。”他随后接着说道。
“不放。”
鹤青山盯着他回道。
晏二方笑了一声,但喉咙里不断往外涌的鲜血又让他很快收起了嘴角。
他像是安抚似的抬眼看着鹤青山,道:“放我下来,搭档。我走不动了,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鹤青山抿着唇一语不发。
“你真以为我们恶魔有这么弱吗?快放我下来,再不松手我就亲上来了啊。”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偏偏鹤青山还最应付不来晏二方的这一套。
在晏二方朝他脸上印下一枚香吻前,他松手将那人放在了地上。
晏二方的脸上露出了得逞的笑,他摆摆手,神色轻松地说道:“我感觉好多了,你先往前走,我休息好了就马上跟上来。”
鹤青山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他,显然是不相信他的这套说辞。
“干嘛一直盯着我看,搞得好像以后就见不到我了一样。——哎!你干嘛!”
晏二方的屁股还没在地上坐热,这边的鹤青山就伸手朝他一捞,把他背在了背上。
晏二方微微瞪大了眼,那人却转头说道:“你要亲就亲吧,我不放。”
语罢,鹤青山抬手将背上的晏二方往上颠了颠,随后一步一个脚印朝前走去。
“这个姿势能亲得到什么啊?”晏二方抬手拍了拍鹤青山的脑袋,嘀咕道,“真小气。”
“别乱动。”
鹤青山头也不回地说道。
趴在鹤青山肩头的晏二方也仅仅蹦跶了一小会儿,随后就安静了下来。
已成废墟的宫殿内部依稀可以看出些往日的金碧辉煌来。
鹤青山背着晏二方朝一处旋转楼梯上走去,扶手上覆盖着的灰烬被他路过的风带起,露出了下方缠绕着的荆棘。
鹤青山往台阶上迈着的脚步顿了顿,随后抬头看去。
头顶的旋转台阶密密麻麻地布满着荆棘,有些甚至从楼梯的栏杆缝里溢了出来,垂在下方的台阶之间。
它们像是嗅到了新鲜血液的气息,布满尖刺的枝条绕着扶梯蜿蜒而下,行动缓慢却胜在数量繁多,很快就堵住了鹤青山面前的路。
石中剑散发出的力量从楼梯的最上方传来,而面前的这一级级被荆棘包裹着的台阶,就是唯一能通向那里的路。
“还活着吗?”
见背后那人迟迟没有动静,鹤青山回过头问道。
晏二方没有给他回答。
那人本就过分白皙的面庞此刻更显惨白,连原先红润的唇也失去了血色。
他紧闭着双眼,双手轻轻搭在鹤青山的肩上,微弱地呼吸着。
鹤青山的目光在他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晏二方后背伤口里流出的血已将他大半的衣裳染成了鲜红,鹤青山的衣肩同样也未能幸免,被晏二方双手搭着的地方晕出了一大团血迹。
鹤青山垂下眼,收回目光后加快了朝台阶上迈去的脚步。
那些盘蛩在台阶间的荆棘对他背上那个昏过去的人虎视眈眈,但鹤青山只是一个抬眼,周身散发出一圈带着肃杀之气的白光,那些堵住前路的荆棘便停止了继续向前蔓延的动作。
于是,在每走一步都会激起一小片尘埃的台阶上,鹤青山背着晏二方拾级而上。
而那些带着尖刺的荆棘节节败退,如同丧家犬般四散溃逃开来。
旋转楼梯的尽头连接着一片长廊,两侧破碎的墙体被许多绿植环绕侵蚀,只能从缝隙间透进一缕缕光线,将这条阴暗又潮湿的走廊略微照亮。
一个顶天立地的金人站在走廊的最远处。
他身上穿戴着的铠甲黯淡无光,双手紧握着的那柄大剑却明显可见一道白色的纹路,在周遭的一片昏暗中散发着微光。
大剑下方的剑尖嵌在地里。
两侧墙壁内蜿蜒而入的藤蔓将其紧紧缠绕,还有一部分攀上了那个高大金人的铠甲。
其中一株藤蔓似乎已达花期,数朵花苞挂在枝条上,却只在穿戴铠甲那人的心口处开着一朵血红的蔷薇。
身后大片的荆棘依旧在台阶的遮掩下蠢蠢欲动,而越往前走,从那柄大剑里传来的神力波动就越为强烈。
晏二方忽而转醒,双眼的瞳孔变为了恶魔标志性的金色竖仁。
鹤青山感知到了背上那人气息突如其来的紊乱,落在那柄大剑上的眼神蓦地收回,偏头躲过一道拳风。
与此同时,感知到魔气的金人缓缓苏醒,随着他逐渐晃动的身形,那些积压了不知多久的灰烬纷纷从他的铠甲上滑落,露出了内里的金属光泽。
“你干什么!”
鹤青山又一次侧身躲过了晏二方挥出的满是魔气的一击,抓住他的手臂问道。
和鹤青山对上视线后,晏二方明显愣了愣。
他金色的瞳仁片刻地变回了黑色,只是很快又重新被一片金色吞没,再次毫不留情地对着鹤青山挥拳而来。
明明他先前已经失血至昏迷,现下对鹤青山袭来的招式却招招致命,裹挟着无尽的恶意。
鹤青山微微蹙眉,凭借自己的预判躲过了每一招,也因此发现了晏二方身上更不对劲的情况。
他似乎在有意地压制自身涌动着的魔气,却因为自身的虚弱,不得不一下下地被迫发起攻击,只是速度慢下了许多。
又一次攻击过后,晏二方脱力倒在了地上,和他拉开了一段距离的鹤青山也见状停了下来。
走廊尽头的金人开始迈出脚步。
一下一下,震得四周的建筑都晃动起来,扑簌扑簌又掉下不少的尘埃。
晏二方后背的衣服上已经见不到一处干净的地方了。灰烬和血迹将原先纯白的底色遮得彻彻底底,他倒在那里,安静得像一具尸体。
“晏二方!”
鹤青山失声喊道,他在左右晃动的地面上向前奔跑,跌跌撞撞地奔向那个原先一直躲避的身影。
印象中,这是鹤青山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晏二方的额头淌下一道血痕。他的脸颊贴在地面的灰烬上,半睁开眼,却只能依稀看清一道红白相间的身影在朝他奔来。
双手不听使唤。
双脚也是。
晏二方眼睁睁地看着那道视线中的身影在地上摔了一跤,然后又飞速站起身继续朝他奔来。
这就是无能为力的感觉吗……
晏二方忽然想笑。
但是却连扯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