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层翻涌，遮天蔽日。
巨龙一个扫尾，妄图将奥斯汀甩下云端，可对方却灵活地抱住了他的尾巴，又是一剑向下刺去。
石中剑的神力入体，便如同千万只细小的虫豸在啃噬伤口一般。
巨龙忽然意识到，这把剑能让他的力量逐渐流失。
晏二方不知何时已经跑到了鹤青山的身边，近距离观赏着面前的打斗场景。
奥斯汀和巨龙的搏斗犹如蚍蜉撼大树，若是没有那把石中剑，那他的失败便是板上钉钉的事。
只是，这场人和龙的争斗终究还是免不了波及旁人。
晏二方看着看着，忽然感觉自己的身子倾斜起来。
低头一看，才发现云层中间已经多出了许多窟窿，马上就要断裂了。
在体内的力量逐渐流失后，巨龙攻击的动作显然减缓了许多。
他展开翅膀飞速在空中翻滚，想要把如同蚂蟥般叮在他身上的奥斯汀甩下来。
奥斯汀的身上挂了彩，原先整齐梳理的金发早就变得一团糟，被鲜血粘成了一缕缕的模样。
和狮鹫搏斗后结痂的伤口也再次裂开，让本就满头血与汗的他，脸色更添一丝灰白。
可就算如此，奥斯汀握着剑柄的手也是丝毫未松，甚至下了更大的力气。
他紧咬牙关，从喉咙底里发出一声压抑许久的怒吼。
从前关于恶龙的记忆都涌入了他的脑海之中。
生啖孩童、扫荡村庄、纵火千里……
这些单拎出来都罄竹难书的罪行通通都曾被覆盖在恶龙投下的阴影中，如果此刻不除掉它，那么王国就会一直被这种□□环绕。
奥斯汀的额上青筋暴起，父亲那句掷地有声的话响起在他的耳边。
“守卫公主是骑士的使命。”
“啊——！！！！！”
奥斯汀将手中的剑往上划去，随后一把拔出。
炽热的鲜血在半空中扬起一道弧度，奥斯汀嘴角带血，双眼赤红，已然一副打疯了的模样。
这一击伤到了巨龙的要害，他摆动着的龙翼顿时失去了力气，整个身子如同流星般向下坠去。
早就分崩离析的云层哪还能承受住这样的打击，站在云端的一行人于是脚下一空，纷纷掉了下来。
“噗通！”
“噗通噗通！”
“噗——通——！”
众人如同下饺子般掉入了下方的湖泊之中，最后一声水花巨响无比，等到鹤青山从全身的麻痹中反应过来时，整座阿尔雪山已经因为承受不住巨龙的重击裂成了两半。
他们再次向下坠去，只是这一次，周身骤然上升的温度让不断下落的鹤青山眉间一跳。
他晃了晃脑袋拼命让自己清醒过来，第一时间抓住了身旁的那人。
就这样在清醒和半昏迷间不知切换了多久，鹤青山感觉自己重重地落在了一块岩石上，随后手上一紧。
他咳出一口血来，勉强睁开了眼。
在看清面前景象的那一刻，鹤青山有一瞬间以为自己来到了地狱。
周围的温度高得吓人，几乎都快要把空气给烤化了。
入目除了一片黑红还是一片黑红，根本看不见任何有生机的东西。
热气的炙烤下，鹤青山的喉间再次泛起一股腥甜。
他抬眼朝着手边看去，随后心脏猛地一阵骤缩，立马清醒过来。
晏二方的整个身子已经挂在在了悬崖边，此刻若不是有鹤青山拉着，他恐怕已经掉进下方咕嘟冒泡的岩浆里了。
而朝着下方望去的鹤青山看上去也不太妙，他的目光一接触到那片岩浆，原本清醒的脑袋就又开始天旋地转起来。
鹤青山忍着强烈的不适，尽量将自己的注意力从那片岩浆上移开。
他晃动手腕想要把晏二方从悬崖边拉回来，却发现自己手上残存的力气只能堪堪维持拉住晏二方的现状。
这个结论一出现在鹤青山的脑海里，他的心就已经凉了半截。
昏迷过去的晏二方就在此刻悠悠转醒，周围变化巨大的环境让他懵了片刻，但没过多久，这位恶魔便很快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能抓着我爬上来吗？”鹤青山沙哑着声音问道。
他的小半个身子都露在悬崖的边缘之外，岩浆冒出的热浪之上。
为了能抓住晏二方不让他掉下去，鹤青山的两只手都紧紧攥着，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不能，我感觉我现在就像散架了的积木，一点力气都没有。”
这个节骨眼上，晏二方居然还有心情笑，他缓缓地说完了话，衣袖间沁出大片大片的血来。
鹤青山的情况同样也不容乐观，一连串的血滴沿着他的手臂向下滑落，滴落在晏二方的衣肩上，和他沁出的血融在了一起。
短暂的沉默后，晏二方开口道：“要不你松手吧。”
鹤青山没有回答他。
“没事的，我们恶魔不像你们天使，碰到岩浆就会承受蚀骨的疼痛。这么和你说吧，我就是泡在岩浆里长大的。”晏二方说道。
鹤青山知道恶魔对岩浆有抵抗力，但也清楚，对方落入岩浆会承受的绝对没有他所说的这么轻松，更何况还是在受了重伤的情况下。
晏二方见自己没能说动鹤青山，于是继续磨嘴皮子道：“之前我不是问你，如果让你在自己和我的命里面选，你会选谁，你给出的答案不是很明确吗？怎么现在还反悔了呢。”
“再这样僵持下去，我们都得死。”晏二方有气无力地威胁道。
“我不会放手的。”
鹤青山只回了他一句话。
眼看着威胁的方法没用，晏二方眨了眨眼，随后勾起了嘴角：“鹤青山，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在意我，你这样的行为，让我很是怀疑你之前说过的诸如‘保持距离’之类的话啊。”
“你是不是喜欢我？”
晏二方的问题让鹤青山面上一愣，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被他抓着的那个人已经开始掰他的手了。
“你别动！”
鹤青山晃了晃发晕的脑袋，在愈发模糊的视野中盯着晏二方的身影说道。
“我偏动。”
晏二方一身反骨，掰开鹤青山手指的动作愈发快速起来。
“等等！”
鹤青山忽然大喊一声，这让忙着掰他手指的晏二方挑眉抬起头来。
“我的确喜欢你。”
鹤青山匆匆说道，中间的两个字还被他特意调小了音量，听起来恍若蚊呐。
“什么？我听不清。”晏二方果然挑刺道。
鹤青山于是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他的声音足够响亮，落在晏二方的耳边称得上是铿锵有力。
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晏二方的脸上总算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他深深地看了鹤青山一眼，道：“这样啊，那就更不能让你死了。”
语罢，他不知哪来的力气，抬手将鹤青山抓着他的双手一把挪开，义无反顾地闭眼向下坠去。
头顶传来一人由远及近的喊声，晏二方原本闭上的双眼又睁了开来，却看见鹤青山也在朝着下方落来，一脸急切，伸出手想要抓住他。
真是该死啊，怎么有人上赶着来和我共赴黄泉的啊。
晏二方心里这么想着，眼底的幽暗却不自知地消散，化为了点点光亮。
只见他向上伸出手，在半空中和鹤青山指尖相扣，牢牢握在了一起。
预想中的撞击从身后传来，晏二方闷哼一声，嘴角沁出一道血。
他看向趴在自己胸口已经彻底失去意识的鹤青山，随后抬起手臂挡在了脸上。
这个向来伪装得极好的恶魔，就这么躺在施过术法的木板上，一只手和身上那人十指相扣，又哭又笑起来。
——像个疯子一样。
……
阿尔雪山另一处被砸出的巨坑内。
因山体开裂而扬起的粉尘落满了奥斯汀的全身，他睁开满是血丝的双眼，哆嗦着站起身来，身上的尘土也就此滑落了大片。
肋骨好像断了几根，双腿也麻得失去了知觉。
奥斯汀双手握在石中剑的剑柄上，将全身的力量都撑在了上面，虚弱得仿佛一片随时都会被风吹跑的树叶。
面前几道晃眼的光吸引了奥斯汀的注意力。
他在眼前的几道重影中看清了那些亮光的来源——一条蜷曲在地上的银龙。
银龙身上的鳞片在高空投落的阳光下熠熠生辉，说来也巧，奥斯汀就站在它的尾巴上，距离银龙跳动的心脏只有几步之遥。
奥斯汀深吸一口气，凭借着惊人的意志力朝着前方小步地挪去。
就在他快要移动到银龙的胸口处时，那两只合在一起的龙爪里忽然传来了动静。
一个短发的少年模样的人从里面爬了出来，大口喘着气。
和奥斯汀截然相反的是，那人除开脸颊因为缺氧而泛了点红，全身上下都看不见一处伤口，甚至连一点灰尘都没沾在衣服上。
她在从龙爪里爬出来的那一刻就看见了奥斯汀，但却没有认出灰头土脸的他来。
直到看到了面前那人撑在身旁的那柄大剑，她才回想起坠落前发生的一切。
“公主殿下，您现在安全了。”
奥斯汀的嗓子干哑得吓人，说话时胸腔传来的剧痛让他的牙关紧咬，他却还是强撑着讲完了一整句话，并且继续朝着巨龙的心脏处颤巍巍地挪动着。
“骑士长先生，你，你——”
“公主殿下，请躲开一点，别让血脏了您的衣服。”
奥斯汀定住了脚步，巨龙心脏的位置此刻就在他的面前，只要拿起手里的剑朝前挥去。
只要拿起剑……
只要……
“奥斯汀！停下！不要杀他！”
短发女子跑过来挡在了巨龙的身前。
奥斯汀涣散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迷茫，他低头看着面前那人，手里撑着的剑“叮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为什么不杀它，那可是罪孽深重的恶龙，人人见而诛之。
奥斯汀仰面朝后倒去之前，脑海中飘过一个疑问。
片刻后，他的身子重重落在地上，激起一大片尘埃。
混着尘土的暗色血泊自他背后弥漫开来，奥斯汀看着头顶刺眼的太阳，用最后一丝力气阖上了双眼。
不过，既然公主殿下这么吩咐，那就照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