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有时候也不太清楚，自己的身边不知何时起多出来了个人。

是因为大天使给的任务吗？

但大天使只是把那人丢给了自己，留下一句“我想让你带着他暂时回天堂一段时间”后就不见了行迹。

W在之后的时间中也去找过他，想要得到进一步的指示。

但回答他的只是守门人的一句句“大天使外出了，请过段时间再来。”

五年的时间，W带着那位黑衣男子出过不少次任务，但每次都谨遵大天使的指令，任务结束后就立马带着那人回到天堂。

某次任务结束后，那人忽然问他。

“你想不想有个名字？”

“我有名字，你知道的，就叫W。”

“不是这种冷冰冰的编号字母，是那种世俗意义上的名字，脱离天堂存在的名字。”

人间已是夜晚，月光映在面前黑衣男子的眼底，显露出认真的神情来。

世俗意义上的名字吗？

W脸上有片刻的失神，脑子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倒是率先点了头。

面前的黑衣男子见状显出笑来，他往前迈出一步，凑近面前那人说道：“这是只有我们两人才知道的名字，你记好了，我叫——”

“晏二方。”

背后传来一人的唤名，黑衣男子在院内扫地的动作一顿，随后笑着转过身来，问道：“你回来了？那老头把你喊去做什么？”

鹤青山并未回答。

他的目光在那人带笑的眼底停留了片刻，随后说道：“你跟我来。”

晏二方当即便放下手里的扫帚跑了过去，只是还未等他在鹤青山面前站定，那人就率先背过身去，迈着大步走远了。

“欸！走这么快干什么？”晏二方快步跟了上去，在鹤青山身后说道。

鹤青山依旧没有回答那人。

他握在身侧的一个拳头紧了紧，耳畔回响起方才大天使和他的对话。

“W，之前我让你带回天堂的那名黑衣男子，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一切都好，他已经适应了在这里的生活。”

“没有什么异常发现吗？”大天使转过身来。

鹤青山刚想否定，脑海中却在此时浮现出晏二方屡屡昏迷的场景。他于是沉默片刻，回答道：“那位男子身上的魔气似乎在逐渐趋于平和。”

“这就是最坏的情况了。”大天使闻言判定道。

鹤青山心中一凉。

他知晓大天使将一位恶魔带至天堂的目的并不单纯，也隐隐感觉到自己不过是计划中的一环。

但他还是在得知最后结果的那刻迸发出了侥幸心理，向前一步反问道：“那我应该做什么？将那名男子即刻送离天堂？”

“不。”

大天使从台阶上缓缓走下，将一把泛着寒光的银色匕首放在了鹤青山的面前：“我要你解决掉他。”

……

“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晏二方凑上前来问道。

这一凑，往前迈步的鹤青山差点和他撞个满怀。

往常遇到这种情况时，鹤青山总是会将那人轻轻推远，随后说几句不温不火的话来提醒对方保持距离。

但今天，鹤青山只是瞥了晏二方一眼，随后继续向前走去。

这下晏二方总算是察觉出不对劲来了，他拉住了鹤青山的手腕，蹙眉问道：“你怎么了？”

鹤青山身子一僵，随后甩开了晏二方的手，不要命似的向前跑去。

“喂！”

晏二方望着那人的背影大声喊道。片刻后，他咬牙跟了上去。

周边的街道飞速后退，头顶的圣光却依旧闪耀。

永远触手可得，永远无法真正接近。

直到鹤青山朝着金色漩涡的方向跑去，晏二方这才拼尽全力撵上了他，一把扯住那人的肩膀，高声说道：“鹤青山你疯了？！你知道这是哪吗？”

面前那人的话如同重拳般一下下砸在自己心间，鹤青山只觉得面上一凉，两行清泪竟控制不住地淌了下来。

他连忙扭过头，在晏二方还未注意到之前，抬手将其拭去。

再回过头时，鹤青山已是一脸如往常般的平静。

他开口道：“我知道。”

这是他曾经千叮咛万嘱咐告诫晏二方千万不能踏足的天堂禁地。

天堂唯一连光芒都无法穿透的地方——金色漩涡。

再往前几步便是炽热滚烫的岩浆，鹤青山明显是受到了影响，双手轻微地颤抖起来。

反观一旁的晏二方倒是精神十足，越靠近岩浆，他双眼中的光芒便越盛。

像是第一次体验到这种感受，晏二方心下好奇，又往靠近岩浆的方向走了几步。

“鹤青山，这里好像——”

晏二方转过身，还未等他说完嘴里的话，一抹刺骨的冰凉就没入了他的胸膛。

他盯着面前那人，眼底是还没来及转换的惊讶。

“不知名恶魔闯入禁地，现已击杀。”

W垂眼看向他，眼底毫无波澜，连说出口的话语都冰凉得像是被事先输入好程序的机械指令。

晏二方像是第一次真真正正看清了面前那人。

他眼底的惊讶顷刻间变为了愤怒：“不，不可能？！你为什么……”

胸前贯入的那把匕首仿佛有一种魔力，眨眼间就将人四肢百骸的力量尽数抽去。

晏二方的周身溢出浓重的黑雾来，一声仰天的怒喊后，那把偏离他心脏三寸的匕首断裂成了数片。

丁零当啷的刀片落在地上的瞬间，晏二方也像是终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带着满眼的不甘向后倒去。

这几秒钟漫长得让人窒息，W却如往常每一次执行审判那样，不带任何情绪。

他甚至连地上断裂的匕首碎片都细心地拾起，放回了自己的衣襟里，哪怕自己的指尖被刀片割破，此刻血流不止。

连一丝多余的视线都不曾分给身后那人，W毅然转身离去。

直到身后传来“噗通”一声，躯体落入岩浆的声响宣告着审判的终结。

逐渐走远的W脚步一顿，随后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

场景之外，被困于黑暗中的鹤青山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不断播放的画面定格在了那片炽热的岩浆之上。

如同已经结痂的伤疤被人再次撕扯开，血淋淋的陈年过往曝露而出，逼迫他承受一如当时那样千刀万剐般的苦痛。

周身的黑暗就在此时化作了如同画面内一样滚烫的岩浆，鹤青山坐在中心处的孤岛上抬起头，面前是一道从猩红上逐步走来的黑影。

那道身影被浓厚的黑雾缭绕着，但每往前走上一步，他的面容便比之前要清晰上一分。

直到他站定在鹤青山面前，显现出的，便是鹤青山曾经无比熟悉的那张面庞。

只是，那张面庞上少了笑意，剩下的只有歇斯底里的疯狂。

他说：“没想到吧？你曾经想要杀死的恶魔，现在竟然还好端端地活着。”

鹤青山跪坐在滚烫的岩石上，仰头看去时是一脸平静，一如记忆中那般。

“你说话啊！解释给我听啊！！！你曾经手刃的人就站在你的面前，给我涕泗横流地下跪道歉让我饶你一命啊！！！！！”

那人看着鹤青山的一脸无动于衷，彻底激动起来。

他抓住鹤青山的衣领将他从地上一把揪起，猛地甩了一巴掌。

鹤青山的头偏向一边，脸颊上顿时浮现出一片嫣红。

但他此刻如同一个任人随意摆弄的玩偶那般，不说话也不还手，只是任由面前那人拎着。

晏二方那对金色的竖瞳有一瞬变回了黑色，他松开手，看着面前的白衣男子摔回了地上，自嘲般笑道：“你不会……不会根本不记得我是谁了吧？”

那把被拼接起来的匕首就在这时从鹤青山的身上掉出，晏二方见状面色一滞，抬手拾起它，随后高高举起。

“W，既然那些情景的回放还让你想不起来，那你就切身体会一下吧。”

刺骨的疼痛并未在身上出现，几秒钟后，鹤青山抬眼看去。

面前那人似乎在和自己搏斗那般，他的一只眼是金色的竖瞳，一只眼却变作了黑色，那只举着刀的手直直地刺下，另一只手却在刀尖接触鹤青山的前一刻将其拦截。

“W，去死吧！”面前那人嘶喊道。

下一秒，他又惊慌失措地将刀尖往远离身下那人的方向扯去，嘴里说道：“鹤青山，快跑！我坚持不了多久了！”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鹤青山抬手握住了那把刀。

殷红的血顺着他的手腕滑落，他抬眼看向面前那人，说道：“晏二方，我从未爱过你。”

“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一场骗局，是天堂除掉你的手段。”

正在互搏的两只手同时停下，鹤青山却垂下眼，带血的指尖划过刀刃，一路向上探去。

那些拼接的痕迹被他很好地处理过，鹤青山不知怎地扬起了笑，手指最终定格在了刀刃末端的那颗魔石上。

曾经，他用天堂给的这把刀刺中晏二方。

这柄特殊的刀能斩开灵魂，鹤青山自作主张，选择了斩去晏二方极恶的那面。

刀尖精准地偏离三寸，不是致命伤，却能很好地骗过天堂的那群人。

那是他撒的第一个谎。

而现在，是第二个。

“晏二方，”鹤青山缓缓凑近面前那人，盯着那只金色的眼瞳说道，“你口口声声说要杀我，本质上也只是靠着这股执念维持你这缕残破的灵魂，对吗？”

那只金色的眼瞳微微瞪大，周身萦绕着的黑雾也开始波动起来。

“那就如你所愿。”

鹤青山一字一句说道，随后迎向了晏二方。

面前那人笑意温柔，温柔到让自己感觉不真实。

手中的刀尖不偏不倚，正好扎在了那人的心脏处。晏二方只觉得耳边闪过许多嘈杂的声响，片刻后，又只剩下了自己的心跳。

“不，不对！”

那只握着刀柄的手用力往后撤去，但鹤青山握着刀刃末端的手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气，只是一个眨眼间，又将那刀刃往自己胸口没入了几寸。

“W——鹤青山，你凭什么……”

感受着面前那人的生机正在飞速流逝，那团黑雾里传来的声音竟带上了一丝愤恨的哭腔。

只是那缕声音也并未持续太久，片刻后就消散了，连带着晏二方周身萦绕的黑雾一起。

“鹤青山！鹤青山！看着我！”

双眼变回黑瞳的晏二方将面前那人抱在了怀里，想要拔出他心口上的那把刀。

可鹤青山的手早就牢牢地嵌入了刀刃末端，他的一袭白衣被血色染透，抬眼看来的瞳孔已然开始涣散。

但他望着晏二方，脸上一直是那副温柔的笑，好似要把之前所有憋在心底的情绪全都补齐那般。

他张了张扬起的嘴角，却涌出一大口血来。

他说：“抱歉。”

我不爱你。

所以请你原谅我、忘记我。

又或是带着对我的恨意，好好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