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
很难形容这是怎样一副嗓子，如果非要形容，也许就像刀子刮在粗粝的冰块上那样，刺耳且丝丝冒寒气。
金司祺见楠遥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一个大步过去把他扯进了室内，撒手的时候楠遥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你还回来做什么？”
“回少爷，楠遥是少爷的书童，理应侍奉在少爷左右。”楠遥用力掰过僵硬的腿，把自己扶正了跪好。
“我承认了吗？”金司祺居高临下地看着楠遥，通室明亮的烛火竟不能将他的面庞温暖半分。
“可是老爷……”
“呵，说到底还是老爷的人。”金司祺气笑了，“那还在这里假惺惺什么？”
“不是的少爷！楠遥是真心想好好侍奉少爷！”楠遥挣扎着往前爬去，“楠遥的出身自己无法选择，主子也无法选择，但是一旦认定了主人楠遥一定会一心一意对他好，请少爷给楠遥一个机会！”
“虚伪。”
金司祺一脚蹬在楠遥的胸口上。
楠遥向后倒去磕在地上，惊奇地发现冰冷刺骨的大理石地砖竟被长燃不息的炉火烘出了温度。他把掌心小心地贴合在地上，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少爷还在怒气冲冲地质问着什么，楠遥一一作答，但是对话的内容他记不清了，少爷口中那些伤人的话语他也记不清了。等他终于从梦魇般的状态苏醒过来，少爷已经离开很久了，金碧辉煌的偌大空间只剩他一个活物的小小身影。
但是他好歹留下来了，不是吗？
第二天清晨，楠遥起了个大早重新做了一碗羹汤，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这次的羹汤比上次的更美味更诱人。只是没有白瓷碗了。楠遥左挑右挑选择了一只冰裂纹青瓷碗。碗中的裂纹在不经意间浑然天成，裂纹层层堆叠，好似冰上碎玉、湖中琼芳。楠遥细心地擦去流落在碗壁的玉液，忐忑地端着羹汤去找少爷。
“咚，咚咚。”
“进。”
少爷已经用过早餐，这会儿正在书房做功课。看着少爷冷峻的侧脸，楠遥的心跳犹如擂鼓——
这是他侍奉少爷以来第一次缺席少爷的晨间服侍。
“这才过了几天就学会偷懒了？”
楠遥闻言局促地停下脚步。
金司祺睨了楠遥一眼：“连称谓都没了，再让你待下去是不是就要爬到我头上了？”
楠遥不敢下跪，怕洒了羹汤，只能尽可能把身体姿态放低：“少爷，楠遥做了银耳莲子枸杞羹，请少爷尝尝。”
“你做的？”金司祺暂停手头的事情，交叠着手指望向楠遥。
“是。”楠遥的手不住颤抖，他努力吐纳平复心绪。
“大早上的不见人影、擅离职守就是为了做这个？”
“楠遥知错。”楠遥的脸涨得通红，脑袋犹如千斤重。他不敢抬脸看向少爷，视线落在碗中搅得羹汤模糊一片。
“拿过来。”金司祺不咸不淡地说。
楠遥闻言大吃一惊，不可置信地望向少爷。只见少爷脸上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这给了楠遥几分勇气。他慢慢向少爷走去。
“放桌上。”金司祺移开部分书本，用下巴点了刚挪出来的空位。
楠遥小心翼翼地放下羹汤，乖顺地站好。长长的睫毛不住扑闪，愣愣地望着少爷。
少爷缓缓伸出一只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白瓷汤勺开始调弄粘稠的羹汤。楠遥看着羹汤暴露在空气中透出金黄色的光泽，呼吸间满是香甜的气息，心脏因紧张和期待跳动得更快——
少爷应该会喜欢吧？
“张嘴。”
“嗯？”
楠遥一个晃神，定睛一看盛着银耳的汤勺竟是送到了自己嘴边。
“少、少爷，这是为您准备的。”楠遥不知所措地摆摆手，下意识偏过脸。
“我知道，”金司祺站起来，巨大的影子顷刻间覆盖在楠遥身上，他一把掰过楠遥的脸，“但是我想先给你尝尝，毕竟这是你辛苦做出来的，不应该嘉奖一下自己吗？”
“不、不用……”
金司祺不由分说地捏开楠遥的嘴，扔下勺子，端起碗就往楠遥的嘴里灌。楠遥来不及吞咽，大部分的羹汤顺着他的嘴角流淌下来，混合着楠遥痛苦的泪水一起滴落在地上。
“唔——呜呜呜……”
楠遥觉得自己要被甜腻的味道淹死了。胃部传来一阵抵触的剧烈抽搐，但是口腔中的羹汤还在被迫往下移动着，两股力量交织在一起，堵得他的食道阵阵发酸。肺部的氧气仿佛也被突然间大量涌入的液体排出去了，他头晕目眩，只是一个劲儿地挣扎着想要摆脱束缚。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味道可还行？”
作践完食物，金司祺把碗随手一扔，青瓷在一声清越的脆响后炸裂开来，传说中因偶然的失误造就的美丽错误真正化作满地繁星。楠遥心如刀绞，瘫软在地上咳嗽不止，整个人狼狈不堪像是被打湿的小动物。金司祺却冷眼在一旁看着，不置一词。
过了片刻，见楠遥仍是生龙活虎的，金司祺的脸色缓和下来。
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尝试着开口：“银耳莲子都是清热的食物，现在天气寒冷，我不想吃。”
“是，少爷。”楠遥难掩心痛和落寞，他的喉头发紧、声音哽咽。
“找人把这里打扫一下，你先回去吧。”金司祺难得有些紧张，他不敢看向楠遥，故作镇定地在书桌前坐下。
“属下来打扫就行。”楠遥艰难地把自己从地上提起来，弯腰去拾青瓷碎片。
“停！”金司祺大喊一声。
楠遥不明所以地抬头，手上的动作顿住了。
“咳咳，”金司祺的目光掉落在肮脏的地面上，“你身上脏，我看着难受。去找其他人来打扫，你先去把自己处理一下。”
“是。”楠遥游魂一般走出房间。
他听懂了，少爷是讨厌他，就是打扫这样的脏活也不屑于让他干，只要他在少爷面前晃悠就会惹少爷心烦。
洗漱之后楠遥便坐在房间的地板上一动不动，连午饭也没心思吃了。
作为书童他不配侍奉在少爷左右，作为下属他不能完成老爷的命令，他还有什么脸面去吃饭呢？
于是他抱着膝头蜷缩在角落里，像是拥住了冬日里最后一线烛光，但他知道烛光是不长久的，它很快就要熄灭了……
“楠遥？你在吗？”
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了，熟悉的温和嗓音响起，楠遥抬头，看到宁姨端着食物向他走来。
“受委屈了吧？来，吃点东西，别饿着自己。”
宁姨在他身前缓慢蹲下，粗笨苍老的身体看起来温暖有力量，楠遥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第二天是工作日，楠遥照例起了个大早，等在少爷门外准备到点了去喊少爷起床。如果说平时只是对少爷被人吵醒时的怒火感到焦虑不安，今天的楠遥简直是胆战心惊、如履薄冰。他丝毫不怀疑，少爷一个不高兴可以先把他胖揍一顿再扔回老爷那里。
他在门外不停地看着手表，分针距离数字十二越来越近。他觉得自己头上悬着一把刀，每过一分钟刀刃就距离他更近一寸。
当分钟终于在最后一秒落到正点上，楠遥高悬的心一下子坠落谷底——
事已至此，即便面前是刀山火海、洪水猛兽，他也没有退路了。
楠遥深吸一口气，正欲敲门，门却先他一步被人打开了。楠遥错愕地立在原地，连伸到一半的手都来不及放下，就撞入了金司祺的深邃眼眸。
“少、少爷，早安。”
“早。”
金司祺盯着楠遥看了一会儿，别过脸：“去餐厅。”
“……是。”
楠遥的大脑还没转过弯来脚步就自然地跟在了少爷后面。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少爷穿戴整齐的衣衫，闻着少爷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香味，差点以为自己还没睡醒——
这还是那个超爱睡觉、起床气一发不可收拾的少爷吗？
“少爷……您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去教室的路上，楠遥终于敌不过心中的好奇，问出了憋了一路的疑问。
“你的意思是我平时都很懒吗？”
金司祺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向前走，楠遥只有走得飞快才能勉强跟上。
“不！当然不是！”
“那你想说什么？”
“楠遥、楠遥就是觉得，少爷今天似乎和以往不太一样？”
不知是不是校服和校园这个环境带给他的错觉，楠遥觉得少爷今天似乎……没有那么排挤他？
“你觉得我被人掉包了？”金司祺嗤笑一声，熟悉的嘲弄表情却少了几分让人胆寒的味道。
“当然不是，少爷一直是少爷。”楠遥红着脸摇摇头，一幅摸不着头脑的模样。
说话间他们就快到教室了，走廊里陆续能看见认识的同学，金司祺示意楠遥少说话，免得暴露他们之间的主仆关系——
对于自己是萧城第一underworld家族金家独子这件事，他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上午第一节是散打课，金司祺跟楠遥分在一组。得知这个分组情况，金司祺第一时间向老师提出了质疑：“老师，为什么我会跟他分在一起？”
老师正在准备下一环节的教学内容，这会儿没空搭理金司祺：“分组是随机的，哪里来的为什么。”
金司祺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有下文，皱眉大声道：“报告！我申请换组员！”
闻声全班的目光齐刷刷投在了金司祺身上，老师也转过身来，目光中含几分责备：“司卓同学，我们的课堂要求每位同学、每节课都要跟不同的同学合作，如果每位同学都像你一样，我们的课堂岂不是乱套了？”
金司祺面不改色：“除了楠遥其他人都行。”
“啊？”老师大惑不解。
其他同学瞬间炸开了锅，大家三五成群地聚成几簇，对着楠遥和金司祺议论纷纷、指指点点。金司祺泰然自若地接受着同学们的围观，楠遥不敢抬头也不敢出声，在角落里不知所措地攥紧了衣角。
“楠遥同学，你怎么看？”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了楠遥身上。
金司祺也望过去，只见楠遥站在人群的最外围，离他最近的同学跟他隔了两米远，乍一看好像是楠遥不小心闯入了他们的教学领域。
楠遥求助的目光穿越人群落到金司祺身上，却被金司祺古井无波的眼神挡了回去。他受伤似的浑身一震，再也提不起勇气看第二眼：“我……我尊重司卓同学的意见。”
他在肖想什么呢？少爷怎么可能不讨厌他……
“楠遥同学，你跟司卓同学怎么了？你们不是形影不离的吗？”
新分到的组员突然凑到楠遥跟前，楠遥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于哲再次凑了上来。
楠遥吓坏了，倒退着步子一个劲儿地摇头。
“司卓欺负你吗？”于哲不明就里地看向远处正在酣战的司卓，他的新对手是痴迷健身的大块头郝鑫磊。两人身高相近，体型却悬殊，司卓几乎比郝鑫磊瘦了一圈，然而且看场上局势，郝鑫磊竟然被司卓逼得节节败退，不得不屈臂抵挡司卓的猛烈进攻。
“啊，你跟他对上绝对没好果子吃。”于哲看看司卓精壮的手臂，再看看楠遥娇嫩的脸蛋，不禁发出感概。
楠遥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既然你不想谈，那就不谈了。”于哲简单热了个身，把手上的拳套打得噗噗作响，“我们也来！可不能只让他们出风头！”
未及楠遥反应于哲就手动把他调整成了对抗姿势：“来吧！”
楠遥眨眨眼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动作，挺直腰板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有威慑力。
中场休息时金司祺大口喝着水，目光在场上随意游走，正觉得没劲余光中忽然出现一个白白净净的身影，定睛一看，居然是楠遥在跟于哲对抗。
那么小的身板，看起来一不小心就要碎了。
金司祺心不在焉地喝着水，看着楠遥一次又一次尝试攻击于哲却屡次失手，反倒叫于哲有了可乘之机一拳挥在他的侧面。楠遥捂着脸做出投降姿态，于哲立马放松身体跑到他旁边对着他的脸进行了几番观察，确定没有受伤后便搂着楠遥去一旁休息。
“司卓？司卓？……司卓！你的水都漏到衣服上了！”
金司祺吓了一跳，手一抖，更多水浇在了身上。他皱着眉一看，郝鑫磊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身边，一脸无语的模样。
“这么大声干嘛？我又不聋。”金司祺拍掉身上的水珠，没好气道。
“喊了你八百遍了都没反应，还好意思说！看什么呢这么入迷。”郝鑫磊把拳套丢给金司祺，跃跃欲试的模样，“我们再来！今天我非要赢你一局不可！”
“嗯。”金司祺随口答道，目光仍是落在角落的休息区。只见于哲不知在跟楠遥说些什么，逗得楠遥哈哈大笑，见楠遥笑了，于哲更是幼稚地做起了鬼脸，见状楠遥更是笑作一团。
“无聊。”金司祺突然低语出声。
“啊？你说什么？”郝鑫磊不明所以。
“没事。”金司祺活动活动筋骨，用力撞了撞拳，“来！”
终极之战结束时郝鑫磊浑身像是被暴雨浇透似的大汗淋漓，他一把拽掉护具，上面的汗水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
“司卓你疯了吧！打这么狠！”郝鑫磊自暴自弃地灌了一大口水，发现自己拿着水杯的手在不住颤抖，“老子都要被你打成帕金森了！这运动量堪比我健身一星期啊！”
金司祺跟着坐在郝鑫磊身边，沉默不语。
“诶，你怎么做到的？进攻速度怎么这么快啊，准头也这么好。”郝鑫磊用胳膊肘捅了捅金司祺，“教教我呗。”
金司祺不着痕迹地移开胳膊，淡淡道：“天赋。”
“放你妈狗屁，司卓你个不要脸的！”
作者有话要说：安予怀：左右不是人（叹气）【替楠遥发声版】
楠遥：宁姨最好了呜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