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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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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阿紫在山体中巨大的山洞中宴请众人,好吃好喝不说,还有妖娆美丽的狐狸们载歌载舞——当时提出宴请,还有些不愿意的,直到说出有这号称魔界第一的表演节目,众人才欣然下山。

唐棣与霓衣坐着,虽然不断有人上来敬酒、为了应付对方敬酒就要说些不咸不淡的话,但只要说完,她们就坐下,两个人面对好吃好喝也不怎么动心,只是享受这像玩伴似地坐在这里、于众目睽睽人群中心却无人打扰的自由。

正要评价舞蹈之美,两个身影出现在面前,因为其中之一过于巨大,把画面挡得干干净净——怒特刚才已经来说过闲话了,这身材也就不做他人想。

“霓衣,唐棣——”暮霜说,那语气怎么听怎么像个教书先生,除了是个女性的嗓子。唐棣起身,举着酒杯,听着暮霜说什么此番能够顺利了结此事(“了结此事”?这话说得如此轻巧,倒好像不在乎本族族人的伤亡和无辜者的痛楚一样)都是多亏了她们二人的帮助,往下群鸟一定会投桃报李,好好帮助修复逍遥谷。

这种话唐棣根本不在乎,且不说她要做“监工”,就算她不,此时许诺也只是个务虚的态度,换做旁人,还有信与不信的选择,对于暮霜她是不用选的——压根不考虑这件事。她不怀疑暮霜是雌鸟,即便她壮得比一般的雄鹰都要大两三倍,简直像是老虎屹巍;但除此以外对于团团迷雾中的暮霜,她总感觉到似曾相识,因何虽不知,但就是没有好的预感。因此,也就不信,仿佛盲目的先知,通过面貌骨相就能算命的先生。

时隔日久的今夜她刚才才想起屹巍来,问阿紫,问怒特,问巴蛇,像是到处搜集故事的小孩,才知道老虎早就和豺狼一道成了三界流浪者,哪里有肉去哪里吃,根本不会在魔界久留。

“就是这边打翻天了,无利可图,想必也不会回来的。”阿紫说。

所以眼下这是无利可图吗?

暮霜说完,泮林立刻接嘴道:“今夜借阿紫大人宝地和美酒,我们借花献佛。以后事情了了,欢迎二位——尤其是唐棣你,再去我们那里玩啊。我们虽然没有这样好的酒,别的好东西也还是有的。”

“好酒——”她闻言看向杯子,之前只是象征性喝了两口,其实啥也没想。

“好酒啊,可好了这酒。你不知道吗?这是阿紫用青牛江水酿的好酒!别说酿造的工艺独特,这么好的江水就不容易获得,要怒特愿意给呢!平常时候是不不容易喝到的,只有这节日盛典上才能尝到。还传说这酒劲儿大,喝起来初时不觉,越到后来,后劲儿叠加,厉害得很。所以说饮此酒,越往后越容易现原形,活像那凡人喝多了动不动‘说实话’,越是修为强大的,越是能扛住,但是好像从来没有千杯不醉的……”

他说着,唐棣看着,他神采飞扬,她默默不语。当然听得出来这是在挑逗,是生怕她不知道这酒是这样的,生怕她不去喝,生怕她听不出言外之意的聒噪。虽然不知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不知道他想得到的答案是什么,但是,为什么不?

她也好奇,假如喝多了真的可以现原形,自己就算是什么不世出的怪物,一群大妖大概也能把自己镇住。

而且,她的心一直忐忑踟蹰在十字路口上,过去,未来,霓衣,师姐,如果就站在在这路中间不走是唯一的办法,她也愿意,但似乎并不能如愿。

心中烦扰,今夕何夕,不如畅饮,把一切都摊开。

举杯总要有个理由,总是自己一个人闷喝,恐怕被观者视作愁苦的表现,尤其是霓衣。为此,她反倒趁势拿霓衣为举杯的理由。一会儿是为了霓衣的健康,一会儿是为了今日的好事,一会儿还胆大到为了霓衣的美貌——最后一个理由还没说完就被霓衣给摁回去了,“你夸我漂亮可以,可别当着她们的面夸。”

唐棣一开始还不明所以,转头看去发现了阿紫和钓星的目光时,才恍然大悟。

“别喝了。”霓衣也不知道是不是明白了她的想法——要是明白了,明白的该是哪个部分呢?她不知道,她不太相信霓衣能明白此刻她复杂的心,这是理性,但是感性又如此地希望霓衣能明白——伸手阻止她继续举杯。她笑了笑,“那就再来一杯。”

“这话可是酒鬼才会说的了。”

“再来一杯——为了你今天登上这至尊顶坐着了。”

霓衣一愣,眼里的神色从诧异变成惊喜,又从惊喜变成些微的自卑,竟然避开了她的目光,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我不过如此而已,恰好被大家推选出来罢了。”

她仿佛又看见那蹙眉的神色,怜悯心疼霎时不讲道理地泛滥成灾。

“别这样说,”她凑过去,“你很重要,你——”

霓衣转过来。

必须找出点话讲,有效的,有用的,快点回溯往日所想,快——

她的目光落在霓衣腰间腰带镶嵌的绿宝石上。

“不,重要不等于贵重,不等于有法力,你不需要如何有天赋,有强大的法力,有什么出身,你只是在最需要的时候做了对的事,这就够了,这就足够伟大。因为功绩,你才重要。就比如——你这颗绿宝石,人人都会觉得它贵重,我不觉得,当然它有法力,有神通,能变成剑,但是没有你,它的能力天知道会被用到哪里去?你是可以做选择的,你做出的选择使得你重要。”

说完,她还在咂摸“重要”是不是不太合适,霓衣一直盯着她的双眼早泛起潋滟水光,此时把头一偏,似乎背着她擦掉了眼泪,然后不及她说什么,回过头来就和她碰杯。

喝第一杯时两人还只是沉默,到第二杯,她见霓衣神色好些,笑问:“碰杯可以,可得说点什么,总不能就这么傻傻地干杯。”

霓衣扑哧一笑,“那好,就为了今天我上来了,你也上来了!”

她想说自己不是魔界一员,上来又怎么样?继而又觉得,三界里也许都没有自己的从属,想这干嘛?

二人由此喝了好几杯,她怕霓衣醉倒——倒不是怕不舒服,更怕霓衣醉倒了自己不好收拾她,毕竟若无他想自然不会投鼠忌器,可现在想的顾的多了,到处都是需要忌的器——便阻止霓衣再喝。霓衣笑道:“那我不喝,你把我的份儿也喝了?你就不会醉?”

一直喝了一个时辰,一杯接一杯,她真的没醉。一个巴蛇的弟子已经露出了蛇的尾巴,唐棣还只是觉得微醺,悠悠然带着笑意打量众人,回应众人——从怒特到巴蛇到钓星——的好奇目光。

看什么,我不就是没喝醉吗?我还想喝醉呢,它就不醉啊!难道还是我的错了?

想到这里,神思短暂跳出来,她又对自己笑笑,还是有一点醉意的,不然怎么会这样想,像个小孩。

好像也不怎么记得自己做小孩的时候的场景,作为唐家最小的女儿的记忆现在好像都模糊了,不是那种经历了几十年上百年之后的模糊,是颜色变淡,由真实变得不真实,像是着色不好还被水打了的宣纸上的画,渐渐地就要隐去了……

“我就说,”霓衣伸手扶在她肩上,“你一定有来历。”

甫一听闻,她还没反应过来霓衣在说什么,就被霓衣的笑意夺去了神智。偏偏越过霓衣的肩头,看得见正看着这边的钓星,是钓星那意味不明、寒冷如铁的眼神叫她从沉迷中醒来。

但霓衣的胳膊还搭在她肩膀上,只消一伸手,就能搂住她的脖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或者是不是喝醉了。

“哦?要这么说,过去未来,此亦是我,彼亦是我,到底哪个是我?”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说这话,这话不太像此时该说的,尤其考虑到肩上的胳膊——可如水光阴又不都是胳膊膀子、美酒佳人,有那么多的阴谋诡计杀伐决断,不自主不情愿地,她们已经深陷其中了。往日数来,抛开原形这个老问题不谈——反正不是肉眼凡胎——她是杀人犯,哪怕是误杀,是地府官差,哪怕不知道死了没死,造过孽积过德,谁知道还有没有别的欠债在身?这些尚且不知的欠债,未来会不会还把她们、或者说仅仅是她,牵扯到什么别的麻烦里去?

有来历,当然,天知道什么麻烦在后面等着她,她还不知道呢,就已经有罪名了,只等着判了好服刑去。

许是因为这些弯弯绕绕都光芒黯淡,一样也没从眼睛里漏出去。她的眼里还是微醺的笑,霓衣听到这句话,眼角眉梢却从诧异惊讶到好奇打量,好像在思考她怎么会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末了,一声温柔的感叹,霓衣起身,胳膊顺势拉起她的手就走,她也不问,由她拉去。

直回到白日开会的楼顶,霓衣才解释道,楼下喝酒怪闷的,“咱们上来透透气吧。”又抬头看一眼月亮,将圆未圆,清辉遍地。

霓衣又凝视着月亮了,而她凝视着霓衣。她想霓衣这样喜欢赏月,这样时候总该露出笑容来——何况白日还是议出了眉目说定了办法的,没什么好忧愁的——可霓衣没有,爬上眼角的是显而易见的忧伤。

总不该是为了她们自己吧?

“你怎么了?”她问。

“嗯?”霓衣并没看她,依旧望着月亮。

“我——”她想了想,“我是想问,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月亮?”

侧面看去,霓衣闻言,朱唇微启,似乎想说却乏于词汇,又被自己当着唐棣的面出现的词穷逗笑了,坦然接受了词穷背后的原因,转过来认真道:“因为月亮的清辉,永远是这样圣洁,一尘不染。”

哦?

她倒不怀疑这答案,字面上和实际上都不怀疑,她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总觉得霓衣说这话别有深意,好像远比自己更爱月光——自己爱月光是欣赏的爱,而霓衣爱月光是,是别的什么,是和她的生命有所连结的什么。

自己的梦里也曾出现过好像有生命的巨大月亮和具有亲和力的月光,但都不及霓衣这话里表现出来的情感那样亲密。她像是在说爱人,甚至是在说自己的生命。

她爱月亮,好像胜过爱她自己的生命。

霓衣说完,低头笑了笑,也不说话,轻轻取下腰间的绿宝石,随手一抛变出纤细的金色佩剑,凌空一抓,在月光里舞起剑来。

好像知道唐棣会看,好像知道这一刻唐棣没有别的选择,也不会做别的选择,好像这一刻就一直在这里等待着来临,一切烦忧,一切不得不,一切愿意不愿意的挣扎,一切□□上的创痛,都是为了来的这一刻必须走过的崎岖台阶。

等待了很久很久,只是为了这一刻在月下,她舞剑,她看吗?

她看着霓衣的身姿就像看着一段在月光中随风飘飞的丝绸,白底金线全都动了起来,宛若各有意志,却又协调统一,一时是一束光,一时又是一道影,动作不快却流丽轻盈,想抓也抓不住;招式不重却熠熠生辉,根本移不开眼。说这是鸟羽翻飞,怕是泮林那样漂亮的鸟儿终生也不会如此曼妙灵动;说这是树影飘摇,即便怒特再生枝叶去细心栽培也难有这样清丽俊逸。

世上还有好词吗?她不知道。人界有些好酒的文人,号称天下才华八斗都给了他的,想必穷尽其才,也难描画。

生命里见过的最美的场景都是永恒的,永恒都是无言的,无法言表,只能囫囵吞枣地深深记住,然后在余生中一遍一遍描摹那时的细节。

剑格处的绿宝石不断反射着月光的清辉,若无这一下一下闪烁的光芒映在眼里,唐棣几乎要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霓衣应该生于仙界吧?她知道自己最好是不要问。所以愿意一意孤行地接受这个说法。如果是,证明仙界之不谬,如果不是——

也不重要。

霓衣是霓衣就够了。

舞罢,霓衣转过来看着她,人还微微喘着气,“好看吗?是不是很好看。”

“好看。”她说,顿了顿又补充道,“但是不如你好看。”

这话当然有些嵌套,霓衣舞剑不如霓衣本人好看,那是因为什么更加好看或不如另一个好看呢?简直是狡猾。她固然没有狡猾的用意,纯粹出于真心,但霓衣听了,笑出声来,摇摇头道:“你可真是喝醉了。”

哦?她笑,假如这就是喝醉了,那就喝醉了吧。挺好。

霓衣向她走来,将剑一抛,嗖地一声,佩剑恢复成小小的绿宝石,落在手心里,因月光而熠熠生辉。

“这是月亮给我的最珍贵的东西。”霓衣道。

她看着霓衣的手心,玉掌白皙,宝石青碧,“月亮给你的?”

“可以——可以这么说吧。即便不是它想给的,它大概没有想,它只是产生了这东西。你有没有听过说,有时候人的所思所想,与法术相结合,可以结合产生实物?”

她眨眨眼,“听上去像什么望夫石之类的东西。”

她一时想到的不是珠有泪,就是玉生烟,似乎流于艳词,和仙法执念没什么关系。

霓衣听了,扑哧一笑,推她一把,“好好的事情,都叫你说坏了!”又打量手心里的宝石,“总之,这样东西,世上再无第二件,很是贵重。”

霓衣的目光里除了珍视和喜爱,还别有一种惆怅惋惜。她见了,有些心疼,那眼神太像是看着一件破碎的镯子、怀念当初完整样子的情态了。

“可惜,我只有这个了。”

她伸出手去,也不管自己心里的忐忑迷惘,也不管霓衣心里也许有的种种情愫,左手捧着霓衣的掌,右手一握,就把掌心合拢了去:

“再贵重,也是你的东西,你的附属,不如你。”

她望着霓衣,霓衣望着她,那眼睛是眼睛,又不是眼睛,似空空无物,似亿万斯年。

其他大妖玩笑到几时,她们不知道,两人很早就回去休息了。也许在彼此的眼睛里一下子走遍了千载光阴而不自知,力气都接近用光;又或者是都喝多了。唐棣睡得尤其不错,明日并无事,不急于启程,又心满意足,不睡还怎地?

一直到破晓时分才朦胧醒来,醒来时发现床前有一个身影,漆黑巨大,天然一股子压迫。唐棣睡得深沉,几乎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一醒来看见此般场景,吓得一个激灵爬起身来,再一定睛,发现是乌禄。

她未出声,只是动作晃得床架子吱呀响,把另一张床上的霓衣也吵醒了。乌禄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们俩从醒到惊,直到两人都恢复神智,这才把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她们别说话,接着便用传音之术和她们沟通。

传音之术,无论高级还是低级,都要基于沟通双方知道彼此的密语,法术高强与否只是防止外人偷听而已。若是没有约定好,别说“密”无法实现,“语”就不可能成立。但她们从未与乌禄约定过这个,此刻乌禄竟然轻易就可以用密语与她们沟通,当真是……

“二位听好,”乌禄说,毫无表情的脸与身体和黑色斗篷结合在一起,就像一块冰冷的黑色巨石,“此去有群鸟相助,修复逍遥谷不日可望。他们一定会好好帮助二位和群小,但是暮霜与泮林,都是紫金楼的人,绝非善类,对二位别有所图,千万小心。”

紫金楼?那是什么?是不是阿紫说松泽的那个?

她正想问,乌禄却定定地看着她,以眼神作为选定的证明。

“我在此就要与二位告别了。唐姑娘,你以后会有举足轻重的巨大作用,一定要当心。”

乌禄——!她在心里喊出声,乌禄又像上次那样,身影变淡,顷刻消失。

第二天起来,二人收拾整理,与阿紫一道回了狐岭,对众小妖宣布了这好消息之后,又花两日来整理收拾,感谢阿紫、阿紫也借机又庆祝一番、大肆送礼,什么“此后魔界安宁都是多亏了二位”的鬼话也说出来了,才安排兵士一路送大部队下山去。到山脚下,群鹿又在等着了。两人上“马”,挥手作别,慢悠悠扶老携幼,直走出去大半天的路程,确定没有跟踪的,这才说起那天的事来。

“你说那是什么意思?”她问,“要我们防着那两只。”

霓衣摇摇头,“猜不出。我想我们不妨按照字面意思去做。毕竟就算真有背后的意思,咱们也猜不出来。咱们连他到底是谁都猜不出来,怎么知道他为了什么?还是别管了。这里面的事情我觉得还多,你想,假如,我只是说假如,阿紫如果知道松泽是什么什么楼,说得会不会也是这个紫金楼?如果是,她知不知道暮霜泮林也是一伙儿的?如果知道,就放任、甚至,你看她那天至尊顶上的样子,还鼓励她们帮助咱们,鼓励群鸟这么做,差一点没有把逍遥谷被破坏也有钓星和彤炜的责任给挑明了,她为什么?她不知道我们该防备着,还是她觉得我们不需要防备?她那说松泽那话的意思,并不像是接受紫金楼的所作所为的意思,只是不管,要松泽自己找到个轻重。那要是她对紫金楼至少持有这样的态度,又支持暮霜泮林来帮我们,这里面的含义也就不好说了,往哪边想都是迷雾重重。”

说罢,霓衣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高高兴兴回家去的队伍。唐棣也跟着看回去,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弱的弱,能有今天这结果,目前看来已经是绝大的幸运与好事了,别的,大可不问。

她不免想,要算计就算计吧,算计我一个就行。

“纷纷扰扰,我看什么都说不清楚,不如就这样吧。走着瞧。”霓衣说,“啊,想着带它们逃出来的时候的样子,还有你我当时的样子,真是,恍如隔世。”

她点头,并不答话,只是笑笑,心里想着,有些事情似近实远,杳渺恍如隔世,有的事情则似远实近,隔了成百上千年,只等着下一个举手投足,落定当初的尘埃。

在于一生,在于一世,在于百千万劫后,终有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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