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一下子陷入沉默，林忱一直过了很久都没有说话。或者形容得更准确一点，林忱也怕自己一下子口无遮拦说出什么话，和做出什么不恰当的行为。在无意之间，戳到江皙允的痛处。

江皙允看上去似乎沉浸在了深深的回忆之中，眉眼间也带了点哀愁。眼睛不同于往日般温柔似秋水，反倒是稍稍闭了些，眼角挂了几串因为位置不够而掉下来的泪。

林忱只觉得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严谨一点来讲，她也跟江皙允朝夕相处了有一个多月了。但见到江皙允哭，也还是第一次。

林忱顿时被江皙允吓得手忙脚乱：“欸你别哭啊，你要是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的……要是你能接受的话，我们两关系好一点，你也可以把我和妈妈当成你自己家里人的。”

江皙允摇摇头，粉红的眼圈下还带着泪。她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张嘴应了林忱的话：“林忱，谢谢你。但是我不需要，我是成年人了，不喜欢依靠别人的感觉。”

听完这话，林忱似乎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过了好久好久，她才悲哀地开口，小声地说道：“能不能，再跟我讲一讲，你跟你妈妈的事情？”

江皙允愣了一下，犹豫着答应她：“行。”

“我妈妈对我的要求特别严格。究其原因，也只是因为她没有考上大学，只上了个大专。她觉得丢脸，所以从来不跟邻居街坊提起自己的以前。妈妈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她希望我能考个好成绩，然后上个好大学。嘴上说着是为了我好，但其实我自己心里都清楚，她只是想为她自己长脸，逢年过节的时候好在亲戚们面前，有一副能炫耀的资本。”江皙允说着，喉咙里发出一声小小的叹息：“中国式的家长，有哪个不是这样？望子成龙，望女成凤，这个社会都习以为常了。”

“比较幸运的是，我小的时候并不是一个会打破要求的小孩，这就正好合了我妈妈的意愿。从我上小学一年级开始，一直到我十八岁高考结束的时候，我的成绩都从来没有掉出过年级第一。我并不排斥学习，我反而认为，学习是一种可以在父母那里获得空闲时间的一种渠道。同班同学的家长总会拿我作为他们孩子的对比对象，学校和补习班的老师提起我，总会是一脸的春风得意。但我每次做完她布置的任务后，不但没有得到奖赏，反而还会被她认为这是应该的，然后继续陷入题海战术的循环。”江皙允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在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同年龄的孩子在偶尔一次取得好成绩后，总会被父母予以表扬和奖励。努力，本来是为了得到夸奖和赞扬的。可我，即使从未在学习上失手，却还是每次都无法对她说出自己的愿望。”

林忱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现在面前的江皙允。因为林鹤伊从小对她太过于自由和开明，从而导致林忱从来没见过像江皙允这样令人如此窒息的家庭。

“不止在学习上，我妈妈对我要求严格，在与同龄人的感情交往上也是如此。”江皙允自顾自地说着，也不在乎旁边的人是否有在认真听。可能这些事在心里被她压抑的太久了，要认真算起来，这还是江皙允第一次在一个外人面前说起这些。“特别是我上高中的时候。那个时候，也是我父母最明确禁止我谈恋爱的时候。“我还清楚地记得，我高三下学期那会，因为学习压力和高考压力太大，所以内分泌失调导致我两个月没有来例假。我妈妈知道以后非常生气，她认为我是因为谈恋爱，然后又背着她偷偷和男生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要不然怎么可能会有这样。”江皙允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已经近乎麻木，似乎对这样的事情早已见惯不惊。“尽管我已经多次跟妈妈解释我真的没有谈恋爱，但谁让她不信呢？她买了验孕棒回来让我测，结果当然是是没有。可她还是不相信，觉得是验孕棒不准，又带我去医院测，我也懒得跟她辩解了。”江皙允脸上露出苦笑。

林忱被这个故事惊讶得不行，如果不是有江皙允，她恐怕一辈子都不会见识到世界上还会有控制欲这么强的家长。

“那……”林忱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你现在的相亲是……”

江皙允眼里透出淡淡的惆怅：“也是她安排的。高中不让谈，大学也不让谈。到现在步入社会开始上班了，反而又想早点抱孙子了。”

林忱小心翼翼地说道：“小江老师，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江皙允点点头：“你说。”

“那我可就光明正大地问你了。”林忱往前凑了凑，用一种非常好学的语气问道：“你到底去过多少次相亲？”

“五十八次，未来可能还会有更多。”江皙允好像又恢复到了平日里那副文静温柔的样子。在林忱面前，她不用担心自己是否十全十美，也不用在意自己是否一丝不苟，她只用做她自己。

好像只要见到了林忱，再大的事情也能让她安下心来。

“前几天，在热搜上看到‘贬低你的亲戚都是父母惯的’这个话题，我突然有点感同身受。亲戚聚会，说实话我挺害怕的。除了部分父母会通过取笑小孩当作社交筹码，让我产生不适之外，还有一个情况。就是，我发现，他们会因为晚辈吵起来。当他们认为某个晚辈需要减肥、需要复读、需要相亲等等状况的时候，就通常会一方贬低，一方维护。而维护的人，本质上是不认可的，所有的一切行为都只是在和稀泥。所以，整场争执下来，只会让当事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感觉像被凌迟。然后让最后的火气都冲着晚辈来，骂了晚辈一万句，让晚辈表态。那实际上，晚辈可能从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江皙允转过头来，对着林忱说道：“林忱，其实……我还挺羡慕你的。”

林忱怔怔地看着她。

见林忱迟迟没有反应，江皙允脸上也没什么过多的表情，她只是起身去餐桌前倒了杯水：“算了，说了这么多，你可能也会觉得我像是个怨妇吧。”

“没有。我发誓，我绝对没有。”林忱跟着江皙允跑过去，就站在她身后。头稍微往下低了一点，身体与身体之间相互摩擦，鼻尖的距离近得快要贴近另一个人的。

江皙允拿着玻璃杯转过身，无意识抬头，那两片薄唇霎时间撞上了，

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