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棉是半夜溜出来的，夏天的衣服轻便，她尽可能把必要的带上，塞进了高中用的小行李箱，还有从小到大存的私房钱数了数大概有800多，她放在箱子的夹层里，箱子紧紧挨着脚边。

绿皮车厢的条件不太好，人挤人，有些人没有买到坐票只能自己带个马扎坐在过道上，什么人都有，车厢的味道难闻极了。

花棉和陈朵挨着窗皱着眉头忍着。

花棉是一点胃口也没有靠喝了几口水忍了二十来个小时，等到了站出了火车，花棉才觉得饿。火车站门口的小摊的东西比平常贵了好几倍，她们只能买个茶叶蛋充饥，得先活着。

“好大啊！”花棉肚子里有了货，终于有精力欣赏都市风景了，这越市的火车站有她两个高中那么大。

周围全是新式的楼房，庆市老家县城里老旧的楼房完全没法和越市的比。

陈朵拿着手里的笔记本，对着上面的指引，“我们在北广场坐72路车，坐到离江街道，我表姐就住在那附近，她干活的厂子也在那附近。”

72路车，更是人挤人一辆公交车挤得跟个鱼罐头似的，花棉被挤到了门口，四周充斥着各种味道，尤其是男人的汗臭味，花棉差点在车上吐出来了，她忍着不适护着自己的行李箱一动也不动。

原来大城市和想象的还是不一样，怎么会那么挤！电视上那些悠闲坐公交车上班的场景都是骗人的。

“小花，我们下一站下车！”被挤到车尾的陈朵拼命呼唤着花棉。

“我知道了！”

“呼——”陈朵长长呼出一口气，抚了抚胸口，“总算到了。”

两人被挤得都有些狼狈，陈朵已经工作好几年了，穿着打扮已经有了社会人员的气息，此刻脸上的妆花了一大半，小时候还算白皙，被她爸使唤着务农变成了十分健康的小麦肤色。但是陈朵不喜欢，每次都要涂好厚的粉让自己白一些，现在这样有些滑稽。

花棉看她样子实在是忍不住笑出声，“你妆花成另外一个人了。”

“啊！”一听妆花了，陈朵恨不得拿个袋子把脸罩住也不愿意别人看到她妆花了。

陈朵半挡着脸拉着花棉四处转了转，找到了一个公共卫生间，在里面鼓捣了很久，出来的时候已经改头换面又是一个崭新的陈朵。

“怎么样？”陈朵很自信，让花棉评价。

化妆确实是魔法，陈朵眼睛不算大，被她这么一鼓捣好像去整了容眼睛看着大了两圈。

“很漂亮。”花棉诚心评价，确实是个小美女。

“你才漂亮呢，你都没有化妆，不公平！”陈朵揪着花棉的脸蛋，“皮肤真好，你到底怎么生的。”

“天生丽质。”花棉不是第一次被夸漂亮，就连班上公认的班花云楠楠都说过她漂亮，这方面她还是很自信的。

“不过你这么打扮一看就是乡下来的土妹子，等赚了钱我们去买些新潮的衣服。”

确实，花棉之前更爱穿校服，这样大家都没有差别，现在穿着宽松的短袖长裤，一双穿了两年的旧板鞋，扎个简单的马尾，一看就是乡下进城来打工的。

“嗯，我得换一身行头。”每个小姑娘都爱漂亮，花棉也不例外。

有钱才能改头换面，她们马不停蹄跟着笔记本的指引找到了表姐工作的厂。

在离江街道的东北角，远离街道中心，她们顺着路标走了半个小时，越走房子越矮，路标的设施越老旧，走进了还没有规划的老区，比老家的县城好一些，路宽敞一些，房子也更高更新一些，但是与市区那些未来式的建筑比起来落差还是有的。

“真的是这里么？”花棉担心道。

“一般这种厂子都不会在市中心啊。”陈朵社会经历比花棉深，这种道理她还是懂的。

走着走着终于走进了工业区，食品厂、水产厂、电子厂什么都有，门口都立着电子屏幕打着招工信息。

花棉看了看，大部分的月工资都标着4500-5500，和她期待的差不多。

“天云电子……”陈朵仔细比对了一下，和她表姐说的没有差，就是这家。

看点已经快5点了，应该要下班了。

她们打算在门口等王芳表姐下班，之前通过电话，她说就等她下班，先暂时住她那边。

六月的天就算是临近傍晚，依旧热得要把人融化。

陈朵的妆又快花了，花棉的鼻头冒着细细的汗珠，两人都有些茫然失措，找了一处阴凉处休息，各自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拿手不停地扇着脸。

“小姑娘是找工作还是找人啊？”

一个剃着寸头的纤瘦男人从门口保安室出来，对着这狼狈的两人问道。

“叔叔，我们两个都有。”陈朵嘴甜叫着这个男人叔叔。

“哎呀，都当爷爷的人了，你们叫我黄师傅好了。”男人不好意思地抹了抹花白的头发，“我孙女和你们差不多大了。”

保安叔叔姓黄，以前是开公交车的，退休后没有事做被老板聘请过来看厂子，员工们都亲切地叫他“黄师傅”。

黄师傅的普通话不好，勉强能够听懂他说了什么。

“叔叔你们厂里还招人么？”花棉开门见山，她本来就是来找工作的。

“你们来找工作？”清泉般清澈的嗓音，并不是来自黄师傅。

“小靳啊，你来了正好，这两个小姑娘找工作来的。”黄师傅招呼了靳思绮。

一个穿着西装的女孩出现在两人的身后，头发不是很长，散落在肩上，化着淡妆很是清秀，面上没有多大的表情，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

应该是刚从办公室出来，并没有脱西装外套，又被外面的热浪灼得冒起了汗珠。

她一边说一边拿出橡皮筋把头发扎起来。

花棉转过身的时候正好看到她抬着手臂把头发拢在手心，缀着汗珠的脖颈在夕阳的照射下熠熠闪光。

花棉直愣愣地盯着靳思绮莫名其妙地咽了一下口水，那个女孩双眸回望着她不继续往下说，陈朵被这个气氛弄得有些紧张，花棉的眼神实属有些冒犯。

“找工作的话，明天再来，我现在下班了。”靳思绮停顿了几秒，继续把头发扎起来，扎完以后留下一句话后走向了大门口左侧的停车场，车一溜烟就滑了出去，没入了下班车潮中。

花棉:“……”

陈朵疑惑着对黄师傅说:“黄师傅，她是？”

这女的看着年纪不大派场还挺大。

“老板女婿的妹妹，马上大四了，暑假在厂里实习，在人事那边帮忙，原来人事的尹姐请了产假。”黄师傅当门卫最热衷的就是打听公司的八卦，“她这学期放得早，往年的话她都得月底才来。”

怪不得看着年纪不大还穿着西装，原来是装成熟，脸上的稚嫩不会骗人。

“所以我们找工作要通过她？”花棉大概了解人事部应该是管招聘工作的。

“是啊，你们明天8点来吧，公司里坐办公室的管理都是8点上班的。”黄师傅热心指引。

两人和黄师傅聊着发现已经过了5点了，怎么王芳表姐怎么还没有下班。

陈朵问:“黄师傅厂里还没有下班么？”明明刚才那个小大人都跑了，现在还有陆陆续续的车开出去，没道理底下的员工还不出来。

“今天车间加班，要8点半才下班。”黄师傅有问必答，“你们找人的话晚上8点过了再来吧。”

“好吧……”两人一路风尘仆仆就够泄气了，这回真的蔫了，托着行李漫无目的地走着，想找个地方坐着又怕老板说她们不买东西，最后找了K记买了一份鸡米花找个角落坐到了8点。

这还是她们第一次吃K记，价格都太贵了，和她们老家没办法比，一份鸡米花在老家可以买一大碗面了，吃起来并没有想象中的好吃。

花棉趴在桌上已经醒了两轮，一度以为今天要在K记过夜了。

陈朵看了看表，“快8点了，我们去厂里再看看。”

门卫叔叔已经换了一个人了，这会是一个年轻一些的，看着非常健硕，头发乌黑浓密的，穿着保安的服装，大概有40来岁。

陈朵熟稔地去找了他搭话，是来值夜班的，姓李。

“叔叔，你们厂里每天都加班么？”花棉最关心的还是工作。

“最近有点忙，一星期得加个三四天的，有时候星期天也会来加班。”

“加班多好啊，钱多。”陈朵开心得不行，本来就是来赚钱，这样可以赚更多。

“好压榨……”花棉切切实实感受到书上说的压榨劳动力了，员工不是冰冷的上班机器啊，怎么能这么排。

“小姑娘这话说的，你问问看哪个厂子不是这样的。”李师傅第一次看到来找工作的小姑娘这么说，别的人要么就说加班太累了不能上，还有就是像旁边的小姑娘一样不加班不行的，“不想做牛做马也行，那些坐办公室的哪个不是大学生？”

李师傅还是往夸张了说，管理层也不是人人都是大学生，像这种裙带关系严重的公司，有些人的亲戚能力说得过去能混混的，都能当个闲散管理，就老板女婿那个妹妹是裙带中少有的大学生了，外聘的管理学历也不低。

花棉听了李师傅的话一度陷入了沉默，陈朵显然已经接受了这样的世界，她初中毕业就在县城里打工，做牛做马的事没少做。

“小花。”陈朵拉了拉花棉的衣角，轻声说:“别纠结这个了，你赚到钱就可以读大学了。”

“我不读大学了，我要和你一起赚钱。”花棉知道陈朵别提多羡慕她有机会读大学，初中那会儿就说过——我不是读书的料，小花考上大学等于我考上大学了，到时候给我沾沾喜气。

她只是单纯地不想让陈朵自卑，也让自己改变心态安心打工，想太多只会更不平衡。

“你不要说这种小孩子气的话，你看人家大学生坐办公室吹空调的，以后我也能沾你的光。”陈朵越上班越知道读书的重要性，没有人比她更想花棉上大学。

陈朵的爸妈经常在她面前提起花棉，不管是初中的时候还是后来她工作了。花棉就是家长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这几年的比较，她并没有讨厌花棉，反而像一个家长的心态，希望花棉好，好像花棉带着她的父母和她的希望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