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年夜，姜生暖是在学校度过的。

今天课多，回女生宿舍时，脑子里还是嗡嗡的。

明日周末，可以回蒋豫图那里，跟他一块煮饭、看书、实习主播经纪人。

走在路上时，就感觉腿间一热，大事不好。等她回了宿舍，果然跟她预料的无异。

几乎用光速冲进浴室里，将用过的卫生巾扔进纸篓里，经血溻湿了卫生棉，透过内裤，沾了一裤子。

姜生暖两眼一黑，祈祷刚刚在路上的时候没走光，将脱下来的衣物搁置在一旁，便开始清晰，脚底一滑，直接栽倒在了地上。

磕得手臂淤青，她突然有点崩溃，尤其看见被她弄得哪里都是的经血，甩了甩手腕，艰难爬起来。

试了几次，脚踝疼得厉害，她扶着墙，强撑着支楞起来，套了件睡裙，给蒋豫图打了通电话。

“在开会？”

“有事吗。”他没回答，只问。

怕她担心麻烦自己，不能在她需要的时候，第一时间出现。

“我摔跤了，不过……”她习惯不娇气，下意识想说‘不过不要紧’，可听到他声音时，忽地眼圈就红了。

她明明一个人的时候，可以硬撑。但有人问候，就会忍不住鼻尖发酸。

“好疼啊。”

未泯的坚强，还是让她不由自主地、画蛇添足了一句：“你在签合同吗？还是跟人谈生意，我有没有打扰到你？”

蒋豫图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那一刻做了个决定，把这个周末跟她的约会提前了。

“你不要乱跑，我马上就到。”

他果然来得很快，堪称及时雨。

姜生暖还没emo多久，就看见这个高高大大的男人，风尘仆仆地过来。

看见他时，她正坐在硬邦邦的凳子上，裹着件毯子，宿舍只有她一人。

明明已经交颈颉颃许多次了，还是让她不由得回想，那回他来厂子职工宿舍，看她时的样子。

蒋豫图从进门开始，便挽起袖子，用拖把将浴室清洗干净。又开始洗她沾了血的长裤和短裤。

她坐在凳子上，双脚游来荡去，问他：“你没在楼下碰到宿管阿姨吗？她竟然会放你进来。老实说，你是不是用了美男计。”

蒋豫图的背影滞了滞，发现这个女人越发大胆了。

“技校又不管。”

“你不嫌我脏？”姜生暖偏头问他。

“我怎么会嫌自己的女人脏，你哪里我没见过，又哪里没碰过。”蒋豫图又试了几次，奈何她买的肥皂，实在洗不干净，回头说：

“这两条裤子扔了吧，又不是没有。”

“好，那你卷一下扔。”她有点为自己没及时提醒而过意不去，应该一开始就不叫他洗的。

“有什么卷的必要？例假是很正常的，犯不着月经羞耻。”蒋豫图将裤子捞出来拧干，随意扔进垃圾桶里，预备一会儿出去的时候扔掉。

“在我们家那里，女人羞于提起，男人会觉得耻辱。”姜生暖说。

蒋豫图没有贬低她的故乡，只能不认同罢了。

收拾完浴室那一摊，过来替她套上保暖的秋裤，又哄孩子般，语气宠溺道：“乖，抬手，穿毛衣了。”

她便听话，乖乖抬起手臂，任由他摆弄。

眼底酸涩得厉害，恍然间，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嗫喏道：

“我都不记得自己小时候，爸妈有没有这样照顾过我。只是从记事时，便没人宠我、纵容我，还要我一直伺候弟弟吃喝拉撒。”

她想她缺的不单单是父爱，而是父母压根就没能力，把仅有的、吝啬的爱，分给她一丝一毫。

“他们很少鼓励我、安慰我，始终对我说教。让我要勤奋，女孩子不会做饭，以后被婆婆打。让我体谅父母，不然就是不孝。必须要带弟弟，否则就是不顾念亲情，冷血动物。”

姜生暖原本以为可以笑着谈论起这些，可她还是高估了自己，让她愈发崩溃。

“我以前以为我这样的家庭很正常，因为我们村那里，多的是这样的女孩。直到来了荣城才知道，女孩也能有父母给买房，女孩也可以不用学做饭，女孩可以不乖、可以淘气、可以跟父母叛逆，还能被父母无条件地包容和爱着。”

蒋豫图终于替她穿好了所有的衣服，甚至悉心替她扣好了大衣的扣子，又将围巾在她脖颈上缠绕了两圈。直至将她裹成一个暖宝宝，确定不会冷到她，才俯下身去，单膝半跪在她面前。

“以后，我们生个女儿，把所有爱都给她。”姜生暖将半张小脸，都埋进毛茸茸的围巾里，只露出那双迷茫、又稚气未脱的眼睛。

这回，蒋豫图没有顺着她说，只平静道：“暖暖，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有一个孩子呢？我觉得你就是小孩子，我只宠你就够了。如果将来真的有了孩子，肯定要分走我对你的专注度。你想弥补小时候的自己，我加倍对你好就是了。全然不必要再多一个人，然后把爱给她。”

他这样的话，于她而言，无异于天方夜谭。

在她们那里，都是女人不愿忍受生育之苦，但架不住婆家和老公拼命催生。不得两三胎的生，二胎是常态，更有甚至，还有生四五个的。

女人本身喜欢小孩，就是愿意生十个八个的少，大多都是被舆论、家人、社会风气、传统观念束缚着。

“如果你不想被剥夺做母亲的权利，我会慎重考虑的。尽量尊重你的意愿。”蒋豫图看出了她神情的复杂，温柔安抚。

“我也不知道自己以前看见的对不对，只是好多人，结婚就是为了生育。孩子落地，原本就没有爱情，全部转换成亲情了。”姜生暖拉着他的手，叫他坐在自己床沿上。

“不过你放心，我们顺其自然，如果将来有了宝宝。我也会全心全意照顾她，怎么会吃女儿的醋呢。”

甚至她们那里，丧偶式育儿太多了。她压根没指望过，蒋豫图会担负起奶爸的重任。

忽地想起陈良栋，笑了一下：“好像你们这里的人，男人都是带娃主力军。愿意带，还带的那么好。”

“是啊。如果一个男人对家庭没有责任感，他的生意伙伴，也不放心跟这种无情无义的人打交道。所以就算他养小蜜，也不会把小三带出去，带到台面上来。”蒋豫图坐在她对面，大掌抚过她额角碎发，微微一笑：

“其实不是你吃醋，是我不想要小孩。孩子的出生，必定会分走你很多专注力。我怕你就没有以前那样关注我了。”

这回轮到姜生暖嗤笑出声了，她从前倒没发现，这男人这般可爱。

起身跟他一并出门，天黑得早，街上已经有路灯亮起。

蒋豫图将拎出来的垃圾，随手扔进垃圾箱里，牵着她的手，一起往学校对方的公交车站走。

若无其事地提起：“宝贝，我先跟你说个事，你不要生气。”

“嗯？”姜生暖抬头，看向天空，荣城难得有小雪纷纷扬扬飘落。

“怎么了？”她将目光落在他身上，同他四目相对，忽地有些紧张：“很重要的事吗？这么严肃。”

“不是很重要。”蒋豫图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就是，我无意间得知了你妹妹的下落，她有意向见你一面。如果你想的话……”

其实是他说谎了，并不是无意间。而是经过多方打听。

姜生暖愣在原地，迅速低下了头，一瞬间觉得难堪又悲哀。好像一辈子都无法摆脱，原生家庭带给她的耻辱。

“你怎么会知道，我爸妈为了要儿子，又养不起那么多孩子，在我小时候，就把女儿送人的事？”

她不知道，蒋豫图还有多少知道的事。

“对不起，暖暖，如果这伤害了你自尊，那我跟你道歉。”蒋豫图说。

姜生暖摇了摇头：“没什么。既然两个人决定在一起，就该坦诚相待。是我没勇气，跟你说这些。”

蒋豫图将她抱在怀里，仔细摩挲。

他喜欢这么乖的小暖，在他眼里，不存在什么隐私、尊重、自己的空间。朋友该有，情人不该，不然谈什么恋爱，单身不香吗。

他希望他们能够彼此温暖、互相扶持、一直陪伴，他知道她的脆弱柔软，她也知他的底细、不安、龌龊。彼此坦诚，不藏小九九和猫腻。

“她怎么会想见我。”姜生暖几乎快要想不起小时候的事了，打从她记事起，家里就多了个弟弟。

可印象里，好像妹妹被抱走那天，她扒着门框，那辆黑色小轿车，倒映在她小小的眼瞳里。

“暖暖，是我想，你父母不可靠，弟弟对你的输出也几乎没有，不管是物质，还是精神价值。他们对你只有索取、压榨，单方面的付出不叫亲情。那姐妹便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自私想着，想让你多一个家人。”这是蒋豫图的一厢情愿，具体还是要看她自己的意愿。

姜生暖点了点头，小小声说：“谢谢你。”

她逼着自己鼓起勇气，只是见一面，又没有什么。如果不愉快，也可以随时离开。

只是在心里觉得父母狠心，多少小孩子丢了，爸妈这一辈子都被毁了，一辈子都在寻找中。怕孩子吃不饱、穿不暖，会不会遭人白眼，被人打。

姜生暖其实也有几分好奇，不知小妹过得怎么样，会不会只能捡别人不要的烂菜叶、吃鸭食，会不会被人折断了双腿，逼着她去乞讨。

如果是这样，爸妈不管，她一定要尽自己所能地帮助她。陌生人受苦受难，她都不会视而不见。何况她们身体里，流淌着一样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