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跟我打交道这么多年的女同事，家里不管是爸妈生病，还是丈夫的爸妈生病，都是她请假，陪着去医院。”蒋豫图无奈蹙了蹙眉，看面前小姑娘的小脸皱皱巴巴，一脸不情愿又愤愤不平的神色。

生怕自己成了她的假想敌和众矢之的，忙解释说：“但我不会这样。因为我觉得工作很轻松，照顾家人很累。所以以后结了婚，我一定冲在带娃的第一线，让老婆放心搞事业，没有后顾之忧。”

“我只是觉得女人好难，出来上班，孩子幼儿园有事、家里老人生病，就要请假耽误工作。不上班，专心照顾家，手心朝上，又要被男人说米虫，看男人脸色。”尤其看见自己身边的那些女同事、女工友，无不面临家庭和事业上的双重困境。

“其实我也明白，你们开厂子，不是做慈善。需要能干活的人，不是来养老，和带薪休产假的。”

蒋豫图想不到这小姑娘还挺明事理，从她手中接过那打被报纸包好的钱，点了点，足足有两万块。

又要了她的银行卡，将这笔钱转了过去。

才继续同她闲话说：“其实结婚和生育都是自己的选择，没准备好，可以不结。没条件，可以不生。”

“你说得倒是轻松，可社会舆论、父母催婚催生。”姜生暖说完，不待蒋豫图反驳，自己便先觉得无趣。

“也是，如果一个女人，连自己的身体都决定不了。被大环境和原生家庭摆布，还如何掌控自己的人生？”

孩子在学校有事，老人生病，可以叫丈夫去。既然自己顾虑重重，心疼老公，就不能抱怨职场对女性歧视。

“可是也有事业心重的女孩子。”

“嗯，的确，但我没精力去筛选。”蒋豫图说着话，想起件有趣的事。

“上回面试一个领班，她说她是不婚不育族，已经做了绝育手术，还提交了医院的证明。”

女性职场环境，蒋豫图也知晓，就大大方方承认，不pua任何人。讲些‘凭啥有的女性可以，就你不行，从你自身找找原因’之类的假大空话。

“那你后来给她工作机会了吗？”姜生暖听见手机提示音，低头收到银行转账两万。

平生第一次多了数额这么大的巨款，整个人都有点恍惚。

“后来证明，她实习时能力真的很强，已经叫她去负责新厂了。”蒋豫图瞥了一眼她手机屏幕，屏幕裂开两道，上面显示钱已到账的消息。

笑了笑：“你前雇主倒是有意思的人，这点钱在银行卡里看着没多少。她偏要拿在手上，看着沉甸甸一摞，还当能砸死人。”

“可我觉得两万也挺多。”姜生暖不想露出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感叹了句。

“这个钱，就麻烦您去存好了。”

“我也觉得挺多。不用跟我客气，不过我不喜欢口头感谢。”蒋豫图有意逗逗她。

“那我，给您点跑腿儿费？”姜生暖试探性问。

“还没人支使我跑腿儿，你倒是第一个。”蒋豫图笑着拒绝了：“回扣就不用了，你请我吃饭吧。”

“还吃食堂？”姜生暖偏头问他。

难怪他一直发笑，也觉自己有些好笑。从前叫陈良栋帮自己打官司，给他酬金。现在让蒋豫图跑腿儿。其实这些人，如果不是发自意愿，哪是她能雇得起的。

“不要。上回你说我请我吃饭，结果让我饿了一中午肚子。”蒋豫图将那打现金收好，跟她控诉。

最后还是他怕她下午饿，给她拿了寿司和牛奶。好像认识他后，她的温饱问题，就能得到彻底解决了。

“那我们去外面吃？你想吃什么？”姜生暖问。

他不答，却反问道：“你会做饭吗？”

“会。但是可能不太好吃。”姜生暖挠了挠头。

“不要紧，你负责买菜，我来做，去我家里吃。”蒋豫图说。

姜生暖忽然就有点惶恐，支支吾吾了半晌。

“你放心，是我在荣城郊外租的小公寓，只有我一个人。不是我爸爸妈妈家，他们都在隔壁繁城。”蒋豫图解释说。

姜生暖算是松了一口气，打消了心底的顾虑。是呀，哪有刚谈恋爱，就上门见爸爸妈妈的。不是……什么谈恋爱！

她好不容易将这个奇奇怪怪的念头赶走，离开前，无意间瞥了他办公桌一眼，就见摆台上，是一张女孩子的照片。

“你女朋友？”偷窥别人隐私，已经十分不好，她还这样堂而皇之地宣之于口。

说完，也觉得自己有几分失礼，改了口：“如果不方便说，可以不回答。”

明明已经收回目光，可越看照片上那姑娘越眼熟。

蒋豫图没急着说话，而是大大方方将相框拿起来，递给了她：“我如果有女朋友，怎么会给你说那么多容易引起误会的话？玩暧昧成瘾？还是调戏良家有趣？”

姜生暖原本想推辞，可还是忍不住好奇心接过，就见照片的人——是自己。

而那天的场景，正是她刚下火车。

“这是……我？谁拍的？”

“我。”蒋豫图说。

见她没有要还的意思，不自觉，就只能动手抢了，将相框拿了回来。

“姜小姐，这是我的东西。”

“可这照片上的人是我……”姜生暖眼见他将相框又要了回去，惊讶地说：“我没想到，你还是摄影爱好者，你拍得真好看，我没有这么好看。”

不知他是不是用美颜了，可蒋豫图更倾向于情人眼里出西施。

“以前照相是为了写实，现在主打的是氛围感。我跟你的想法恰恰相反，动起来的你更生动，照片是死的，比不了。”

姜生暖现在算是明白了，难怪那些工友总开自己的玩笑，他这张照片明晃晃、大喇喇地摆在这，也难怪人要误会。

“你不怕别人议论？”

“怕。所以我才开着门。至于，她是不是我女朋友，得看她的意愿，你说呢？”蒋豫图不想逼她，便岔开了话题：

“这幅摄影作品，让我拿到了一点奖金。所以我现在照顾你，是应该的，你不用觉得欠我人情。”

姜生暖对于小众圈子的版权费不大了解，只同他玩笑说：“你这算不算是侵犯了我的肖像权？”

“姜小姐怜恤，可以不让我牢底坐穿么？我用余生，慢慢偿还你。”蒋豫图说得认真。

她却不敢听，怕脸颊又烧得通红，却是想到了其他的事：

“你的作品获利，我不惦记。虽然我这个模特，并没提前同你打过招呼。但你若不告诉我，我永远不会知道。只是，我不想被你蒙在鼓里，从那天在【天上人间】夜总会相遇，一切都是你有预谋地接近我吗？”

她自诩没那么大魅力，让一个陌生人耗费心力。

可仍旧觉得，她有知情权。

“是，小暖，我不想骗你，但请你相信我。后面的几次相遇，都是命中注定，我手伸不了那么长。你相信缘分吗？”他突然俯身过来，扳过她的肩头。

声音里，一如既往地带着蛊惑：“那天在火车站邂逅，夜总会第二次相遇，再到我们在厂子重逢，我觉得这就是天赐的缘分，你是上苍送给我的礼物。”

就算他否认了自己一手策划，可自己怎么就成礼物了？在姜生暖看来，明明蒋豫图更像那个贵人。

她没拿此事纠缠，暂且信了他说的。

只是有些奇怪：“你常去火车站吗？”

在她的印象里，蒋豫图出行，该是选择的飞机的那一群人。

这回，他倒是没否认，说自己只是恰好路过。

实话实说时，神情里，带了一抹姜生暖看不懂的伤感：“以前下班了，常去火车站转悠，听流浪歌手唱歌。有时候随便拍拍，大多数时间不拍。就拎着两罐啤酒，在那里走走停停，置身于人群中，好像就不会觉得孤单了。”

“想不到，你还有这个爱好。”这是她不懂的小资情调吗，但她会学着去接受和习惯。

“会喝醉吗？”

蒋豫图听她这样说，就知她误会了。自己哪是什么有文青病的文艺青年。

以前只是个胡子拉碴的大叔，现在好像重新寻找了春天，才重新开始捯饬自己。

以前……以前都是那个人安排他衣食住行、饮食起居的。

“偶尔会，有时醒来是在公园的长凳都不知道。小费倒是常给，听他们唱歌，总觉得比在直播间听，很有感觉。”

“那样会不会很危险？”姜生暖不由得想起很多恐怖的画面，比如遇见流浪汉，或者持刀抢劫的人，还有……不知道把他拉到哪里，噶腰子。

“你是不知道，现在有些男的很变态，不捡喝醉酒的女人，专挑男人侵犯。”

“没想过，要是遇见什么危险，也算解脱了。”蒋豫图有几分哭笑不得，倒是为她这份防范意识很欣慰，以后出去，自己就不担心了。

“以后不去了，有你在，我就不孤单了。”

“置身人群中，看着那些匆匆过客，不是会更孤单吗？”姜生暖还没弄明白，在家里看直播，和去现场听音乐会的区别。

听见他这样说，心脏廓然一沉，连呼吸都滞了几分。

浅浅一笑，轻巧说：“以后你要是喝醉了，我领你回家。”

“这可是你说的。”蒋豫图只觉胸口被烫了一下，缓了口气，才问：

“可你，不嫌弃我是个酒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