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得林远猛一回头，是一个一个黑脸的高个子龇着一口大白牙，在对他傻笑。他的牙齿真的挺白的，在晚上关灯就看不到人了吧！但是可以看到牙齿，不对，还有眼睛，晚上的眼球是亮晶晶的。
最主要的是，他身上的味道，真的很‘特别’。
这不是刚才那人么？从哪里窜出来的？
林远几乎是下意识地说出：“怎么又是你？被放出来了？”
“你会不会说话，什么叫被放出来了，本来就是莫须有的事情……”
在看到他的时候，林远就知道这是一场乌龙，但是也不能怪他，毕竟社会险恶，防人之心不可无。
林远打断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有事？”
大黑个子嘿嘿一笑：“兄弟，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真的是一场误会。”
林远心里还是警惕着，眼神又瞟到他手里拿的手机。
看到林远盯着自己的手机看，大黑个子赶忙解释：“你别误会，这是那个警察看我可怜，把他的旧手机送给我了。”
说完他还怕林远不相信，把手机大大方方展示给林远看，只见手机屏幕全是裂痕，看样子是用了很多年的手机，还被摔过几次。
对于自己冤枉他诈骗，他居然看起来一点不生气的样子，还在笑，还笑得这么产蓝，真是会伪装，虚假！
林远心里面重新给他贴上了标签——假面超人！
他又问：“兄弟，你是不是去技师学校啊？”
“嗯。”
“我也是，好巧。”自来熟地说完这句话，他又把视线转向了司机大哥，“师傅，再带一个人。”
林远直接拒绝：“不行。”两个字，一点不拖泥带水，他不想和这种虚假的人呆在一个空间，想想就不舒服，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排斥。
大概是没想到林远会直接拒绝，黑脸大个子的表情明显愣了一下，又说：“说不定我们还是同学呢，兄弟，拼个车吧，打车真的难！在车站外面我就一直看你，打车至少得半个小时了吧，我跟你一样，同病相连！再说了，你不能在同一天拒绝我两次吧！”
黑脸高个子一口一个兄弟，喊得林远不知道到怎么回答，林远心想：这算什么兄弟？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没座位！”林远指了指面包车，语气还是那么不温不火，是车没位置，不是自己小气。
统共就两个座位，有一个被自己放了行李箱，就只剩下一个座位了。
“要走不走，要走赶紧，待会儿交警来了，不走就别扒着我的车门！”司机是个大嗓门的人，戴着个大金链子，从前排回头，一脸恶狠狠地看着二人，随着他的动作下巴上的肉都被挤成了一坨，“到底走不走？”
“走走走，师傅，你开一下后备箱！”那人朝着师傅赔笑着。
师傅的声音中气十足：“没有后备箱！赶紧，交警抓得厉害！”
听到师傅这样说，那人麻利地把自己的包和桶放在后面那堆货物上面，还顺便把林远的行李箱放了个稳妥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他才满意地拍拍手，愉悦地看着林远，那表情仿佛在说，你看，座位空出来了。
林远就看着他上蹿下跳，在后面码放自己的蛇皮口袋和塑胶桶。
他刚才说他也是去技师学院的，还有可能和自己是同学，现在这年代，2023年了，还有用塑胶桶蛇皮口袋做行李箱的大学生，还真是少见。
“一人十五块，算你们便宜一点！”
这人果然是老奸巨猾，刚才一个人是十五，现在两个人还是一人十五，林远在心里大骂奸商。
大黑个子还试图砍价：“师傅，便宜一点，就四公里，不远！”
师傅一点不客气，叼着一根烟，撇撇嘴，“是不远，那你下去走路。”
师傅精准拿捏客户心理，就是笃定了两人不想走路，大热天，又都是大包小包的，谁乐意走路，要愿意走路，谁搁这里等车半个小时，所以他一点不着急。
大黑个子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愣了几秒，还在试图还价：“大哥，你看我们都是学生……”
只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了。
“学生又怎么样，我还打工的呢，学生也不能白嫖，我这已经是最低价了，一分钱都不能少，要不然你们就在这里等车，出租车打表，可就不止十五块钱了！再说了，我就是顺便拉点人，挣点油费，不赚钱的，现在汽油好贵你们又不是不晓得，新闻天天在说！”这大哥看起来膀大腰圆的，以为是个社会酷哥，没想到能说会道，这么会拿捏人的心理。
林远一开始就没准备讨价还价，徒劳而已，他也不想因为几块钱若一堆麻烦，耗子急了还会咬人呢。
大黑个子不依不饶，说得可怜巴巴地：“大哥，我也是打工的，你闻我身上的味道，才从工地赶过来，为了凑学费，舍不得坐动车，挤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才到这边，手机还被人家偷了……”
就差声泪俱下了。
师傅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遍，似乎是在确认他有没有撒谎，“行了，行了，看你也不容易，我也不是那么不道义的人，你看着给五块钱就行了。”
大黑个子欢喜道谢：“感谢大哥，你真是好人！”
林远：“……”
他成冤大头了！多付了十块钱！不爽。
他的不爽很快被另一种感觉压下去了——对身边这人的佩服。他说他是为了攒学费，去工地上班，从他的装扮和身上的味道来看，林远一点都不怀疑。
这人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同龄人，被生活磨练得像是三十出头的人，脸上写满了疲倦和困窘。为了学费去工地，为了省钱坐火车，吃尽了生活的苦，还这么乐观坚强，还在努力求学，那自己还有什么理由不上进。
一定要考上本科！
很快车子启动了，林远也没指望这破面包车能够有多舒服的体验。只是——
这车的凳子坐着实在是不舒服。
花花的垫子早就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上面不知道是多少年形成的污垢。最主要的一点——凳子不结实，随着车子不断摇摇晃晃，还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一看就是经常拆卸、方便装货。
林远牢牢地抓着车把手，才能将将稳住自己的身体。
旁边那人也好不到哪去，双腿岔开保持平衡，还要努力与货物争夺位置。车子一加速，后面的一个蛇皮口袋装的东西就会往前倒，打在黑脸大个子坐的那个靠背上，一减速它又老老实实滚回去，就是一加强版的不倒翁。
林远在这颠簸的车厢里面努力保持着平衡，但还是无法避免随着车子的座椅一起晃动。他的余光瞅到旁边的黑脸大个，发现他眉头紧蹙，嘴唇泛白，一脸隐忍，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
林远在心里祈祷，可千万别晕车！
他平生最怕两种人，一种是晕车喝酒狂吐的人，一种是恋爱脑无心正事的人。
在面包车飘逸转过一个路口的时候，“刺啦”，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林远的身体在惯性的作用下开始前扑，脑袋磕到前面的靠背上，撞得脑袋嗡嗡嗡的。
后面的一个蛇皮口袋直接撞上了那人的身体，听声音，就知道撞得不清。
好在有安全带，不然就飞出去了！
车停下来了。
原来是旁边的小路里窜出一个三轮车，打着漂移就从面包车前面划过去了，走位风骚。在三轮车大爷的风骚操作下，面包车大哥一个急刹，堪堪避开了三轮车大爷。
三人看着远去的三轮车，心有余悸！
司机大哥点了根烟叼在嘴里，单手掌着方向盘，重新起步，嘴里还骂骂咧咧：“找死啊，骑个三蹦子，路口还这么快！赶着去阎王爷那里报道！”
话音刚落——
‘哕’的一声，一股浓烈的酸臭味瞬间弥漫了这小小的密闭空间。
往往怕什么就来什么——
闻到这味道，林远瞬间脸色铁青，机械地转动着脖子，视线落到那人身上——他吐了！
林远强忍着胃部强烈的翻腾感，松开了车门把手，把车窗拉开了。
一股风灌进来，把污浊的空间劈开了一丝裂缝，林远才得以在裂缝中重生，林远第一次觉得风是如此的清新。
司机从后视镜里面也看到了这一幕，一句“卧槽”就把车窗摇下来了，往前开了一段路，到合适的位置靠边停车！
“赶紧下去，搞快点儿！”司机大哥嘴都气歪了：“小伙子，你晕车你早说啊，我开慢点，我这里有瓶水，你赶紧下去洗洗！今天真的啥子运气嘛……”
“劳驾开一下车门儿！”黑脸大个整个人都虚脱了，脸色惨白像是地狱里出来溜达的衰鬼，说话都是一股子死气。
林远看着他手里的呕吐物，满脸黑线，飞快地把脸撇开，身子尽量缩到角落里，把脑袋探出窗外，再多看一秒钟吐的就是自己了。
林远反思，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孽，才遇到这么个煞星！
司机大哥看林远不愿意帮忙，也是怕弄到自己的车上，麻利解开安全带下车打开后面的车门，还贴心把□□个子身上的安全带解开了。
大黑个子感激地看了一眼司机师傅，双手捧着呕吐物飘下车，蹲在草丛边上开始狂吐。司机大哥还跟在旁边热心地递卫生纸、给他拍背，帮他擦手漱口。
等黑大个下车以后，林远松了一口气，但是车里的酸臭味道并没有消散，反而有一种如影随形的感觉。他眉头紧锁，四处找这味道的来源，总觉得这味道就在自己身边。
车座上，没有。
地面上，没有。
身上……
找了一圈，没发现味道的源头，那味道如影随，林远心里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他僵硬转动脖子，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外套上面有一大团不明物！还混杂着没有消化的玉米粒！
林远顿时感觉一股无名之火从肚子升起，心情从谷底再次跌落到海沟里，他尝试深呼吸调节自己现在的郁结，刚吸进去一口气又给憋回来了——太臭了！
现在可不是生气的时候，林远憋着气，一通乱翻，找到一大包卫生纸，这是他的一个习惯，走到哪都必须要带卫生纸，这才有安全感。
卫生纸连续扯了好多张，衣服上明显的污渍才被擦掉，但是还是留下了一团带着卫生纸碎末的白色印子，昭示着这里曾经留下过一团污浊，就像此刻林远的心情一样，在阴霾上再被一层污泥覆盖。
大黑个子收拾完上车的时候，上车正好就对接上林远的眼神，如果这眼神可以杀人的话，怕是他已经被千刀万剐了，看到塑料袋里面装的卫生纸和他衣服上的印子，瞬间明白了原委。
他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好像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一个劲地道歉：“不好意思啊，我刚才实在是没有忍住，实在是不好意思，你这衣服我给你洗吧！”
认错态度很好，但是不想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