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陵突然觉得胸口有些闷，偷偷瞥了一眼楚惊麟。
“啪嗒——”
楚惊麟的手背上落了一个水滴。
容陵一怔，抬头看了过去才发现楚惊麟头上的雪渐渐融化成水，顺着他的发丝了下来。
头发不擦干的话，他着凉吧......
容陵放开楚惊麟的手起身想找个干巾，却被身后的一道力度拽住了。
？？？
容陵疑惑地转过头，却见楚惊麟拉住了他的衣角，直直地盯着容陵，那双朦胧的黑眸里分明写着“不许你走”四个大字。
“......我去拿个干巾给你擦头发。”
感觉力道小了些，容陵这才松了口气，找了块干净的布，许是刚才的气氛太为轻松，容陵下意识唤道，“那谁，过来。”
“......”
楚惊麟闻言抬头看着容陵，容陵被他的眼神看得直心虚，正想着自己是不是蹬鼻子上脸太放肆了，还是自己过去吧......
这时楚惊麟端着自己的椅子背对着容陵坐下。
容陵感觉自己手里的毛巾都要被惊掉了。
楚惊麟什么人啊？
而今京城的大红人，外公是杨太尉，父亲是当今圣上的同胞兄弟，大燕四分之一的兵权都在他手上，连嘉兴帝见了他都要
客气三分。
可这样一个人如今却像个小孩子般被他使唤......
十分的微妙......
楚惊麟原来就比他高一点，这些年又长了不少甚至比他都高了大半个头，刚才和他说话容陵都要仰着头，从来没有见过他的头顶，不过现在这样坐在他面前只到他的胸前那，他只需要微微抬起手就摸到，能颠倒的高度让容陵手里拿着干巾一时间心情有些微妙。
今天的楚惊麟没有束冠，一头墨发随意的披散至腰间，只用了一个发带简单地系着，容陵将发带取了下来，指尖不经意间勾起几缕发丝，容陵不自觉的摸了摸，很柔顺。
手上的干巾摩挲这楚惊麟被雪水沾湿的头发，力道很轻。
屋子里突然很安静，只能听到炭火噼啪的声音。
火光将两人的棱角熏染得很柔和，手上动作不停，容陵的思绪渐渐开始飘忽起来，视线下移，从他这个角度恰好可以看得见楚惊麟的侧颜。
睫毛好长......
俊逸的眉眼，褪去了少年时的稚嫩显得更加深邃内敛，一双冷峻的星眸里跃动着摇曳的火光，灿若繁星。
感觉到发丝没有方才那般湿哒哒的，容陵犹豫了一瞬，将脑后系着的发带解下，小心地给他束起发。
长长的一根发带，墨白相间，宛如泼墨的白纸般，上面还有银白色的兰花银纹，从中间一直蔓延至两端分出一段兰枝般的银链，容陵忍不住抚过做工极其精致的银链，银链自指尖滑落，于发间叮铃作响。
容陵微微失神，这是楚惊麟曾经送给他的，这七年他一直留着，如今也算是还给他了。
“我困了。”
楚惊麟冷不丁地开口，让正盯着发带发呆的容陵猛地回神，口不择言地掩饰自己的羞赧，“哦......好......那你睡吧。”
说着指了指整间屋子里唯一一张床。
“......”
冷静下来的容陵简直是想给自己一巴掌，这明明是他的房间，为什么要把唯一的一张床给他睡？！那自己睡哪啊？！不过像楚惊麟这么有君子风范的人应该会和自己客套一下吧......那时他再一口气答应下来，不让他再有反悔的机会，一举抢回自己的床！
于是他看见楚惊麟点了点头上了床然后闷头就睡。
“......”
他这辈子都不要再相信醉酒之后的楚惊麟会有什么情商了。
......
楚惊麟忍不住低吟了一声，头昏昏沉沉的，明显是醉宿的感觉，楚惊麟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因为是深冬，天色未曾大亮，虽然脑袋里还不太清醒，但多年养成的习惯让楚惊麟下意识就开始默记自己的行程。
卯初先去校场练枪，然后是早膳，再就是操练到正午，吃过午膳后，他要赶着批军务，下面三个月的粮草还没到，听说是大雪封了路，也不知道运粮队能不能按时抵达......
心里想着事，楚惊麟揉着额角坐了起来，看着陌生的房间还有些懵。
他......这是在哪？
楚惊麟仔细打量了眼房间的装饰，有些寒碜，明显不是黎王府，也不会是他的别院......他不会私闯了别人的宅子吧......
他只记得在遇见容陵之后，他一直心神不宁，便把容陵以前藏的醉梨秋酿拿出来喝，之后......之后他干了什么？
楚惊麟揉着眉心仔细想了半天，却对昨晚的事印象全无，余光突然瞥见了自己挂在架子上的墨色狐裘，瞬间睡意全无，门庭顿清，连忙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又摸了摸自己里衣里放着的玉佩，见衣物完好玉佩未曾丢失才微微松了口气。
什么东西都没少，难道是......他醉酒后倒在了街上，然后有个好心人把他捡回去了吗？
心下有了猜测，稍微踏实了些，楚惊麟站起身开始小心向外屋探索。
隐隐约约地看见屏风后面似乎有一个人影，楚惊麟慢慢地走了过去。
那人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都没察觉到他的靠近，似乎是个男子，身形很瘦，肩上披着个外衫都能宽大得把他罩住，眉眼隐约在发丝及衣物之间，精致好看，但莫名有些熟悉。
楚惊麟越靠越近，看清他眼角的那一颗泪痣时，瞳孔猛地一缩。
那夜夜令他魂牵梦萦的模样在他的眼前愈发清晰，那些久远到朱颜辞镜的旧年欢颜和往日垂泣，隔着七年的时光再一次站在这寂夜里终年鸣泣回响的空寂躯壳面前，在交错的光影中影影绰绰地活了过来。
指尖再一次触碰到这个人的时候，还有些无可抑制的颤抖，楚惊麟看着他别不开眼，即使全身颤抖，即使血液翻腾倒流，即使双眸布满血丝，也始终无法......移开目光。
“......言归？”
似乎感觉到了外界的动静，那人动了动，却没醒。
楚惊麟一愣，看了眼趴在桌上的容陵，又看了眼自己刚才睡的里屋，昨夜的记忆就像是复苏的春草般，争先恐后地钻入他的脑海中，想起自己对容陵说的那些羞耻的话，楚惊麟的脸蓦地一红，他自问自己酒量几分酒后言行他是清楚的，虽不说是极好，但绝对不会像昨晚那样闹腾，可......一遇见容陵，他的言行举止就不受控制了。
他知道昨天在街上遇见的人是容陵，但容陵的那一系列的动作却摆明了不想见他，虽然上京的时候就想过容陵或许仍然无法接受他，但真正看见那一幕的时候，却仍狠狠地刺伤了他的眼睛。
这让他很难受。
但看昨晚容陵的态度......帮他脱衣服，烤手，擦头发，还把床让给他......
好像并没有那么抗拒了......
就在楚惊麟嘴角的弧度就要抑制不住的时候，容陵无意识地动了下，吓得楚惊麟不敢再往下遐想了。
现在天还未亮，冬风带着些细雪冒着刺骨的寒意漏了进来，容陵似乎有些冷，蹙着眉往外衫里缩了缩。
楚惊麟默默往边上站了点，挡着了风，又有些犹豫地看了眼里屋的床。
踌躇再三，还是上前几步小心翼翼地一手环住他的肩，缓缓抱起容陵。
彻底抱起的一刻，楚惊麟心下微惊，好轻......
他以为容陵这些年多少会重些，但没想到比他想象的轻了太多了，他甚至一手就可以握住他的肩，抱起来几乎没什么负担，仿佛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楚惊麟握着容陵肩膀的手忍不住地收紧，看来他去云川的这七年过得并不好......当年却还一心想离开京城......
他一回来时就听了夏宇的汇报，听到他在京郊遇刺就命人追查，却不想再去了当时事发地点，别说刺客的尸骨，连打斗的痕迹都被人清理得一干二净，显然是不想让他追查下去，但所幸夏宇看出来刺客是嘉兴帝身边之人，也不算没个思路，只是那个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容陵的人，是真真一点苗头都没有。
武艺高强，甚至还能一眼认出黎王府的人......
此人从何处来，又是谁，有什么目的呢？
至于那些刺客......
他探过宫里的口风，知道在如今京城的局势下，嘉兴帝定然不会轻易放过容陵，对于嘉兴帝秘密劫持不成，语言威胁的行径早有预料。
可是他并不担心。
嘉兴帝不可能伤他。
他只是担心黑暗下悄然潜伏的......其他人。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边疆，京城的势力疏于经营，导致他颇有些孤掌难鸣的感觉。
楚惊麟抚平容陵无意识微微皱起的眉。
得想办法让容陵能够待在他身边。
次日申正，晚间。
晚间京城又下了一场小雪，容陵举着油纸伞走在长长的宫道里，踩在薄薄的一层雪上发出嘎吱的声音，又是一阵寒风忽来，容陵忍不住拢紧身上的狐裘，吸了吸鼻子。
是的，他昨晚成功的着凉了。
昨夜也不知道是不是梦，他睡得迷迷糊糊的，本来被冷风吹得有些清醒的意味，却突然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熟悉的气息让他的意识在半梦半醒之间徘徊，后来似乎感觉有人坐在床边看着自己，许久未曾离去。
这种感觉一直萦绕在心上，但他一睁眼，却又突然不见了，然后就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看来真的是楚惊麟把他抱到床上的。
容陵现在回想起昨晚楚惊麟的样子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这七年来他日日想着他们再次相见会是怎样的一种光景，会是剑拔弩张的，还是形如陌路的？偏偏没想到会是这种，平和的像是......他们之间没有隔着千山万水，没有隔着岁月倥偬，没有隔着党派之异，没有隔着灭门之仇......
他就是他，自己也就是自己。
容陵想着觉得自己好笑，明明都做过那么多利用伤害楚惊麟的事情，他又有什么资格再去奢求他的原谅？
昨夜的一切，就好像是一场梦，醒了梦就灭了。
容陵甩了甩头将心底那股不明的情绪压了下去，看了眼远处灯火通明的鎏金殿，宫人如潮水般进进出出，按部就班地准备着今晚的重头戏——除夕宴。
作者有话要说：新书连更七天，每天三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