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归?”
容陵微微一怔,转过头便见楚惊麟拿着油纸包站在他身后,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容陵下意识想将手里的东西藏起来,干咳两声转移话题,“咳......你回来了?”
“嗯,枣泥糕。”
见楚惊麟轻易地被转移了话题,容陵松了一口气,将枣泥糕接了过来,一边咬着糕点一边说道,“我们回去吧,竹叶青酒的事我已经有办法了。”
“嗯......”
一只手伸了过来,容陵下意识偏过头,却撞进一双熠熠生辉灿如星晨的黑眸中,明亮而认真,容陵一怔。
嘴角一热,楚惊麟俯身轻轻擦去他嘴角沾着的糕点屑,容陵蓦地瞪大了双眼。
太近了。
“你......”
还未等容陵再说些什么,楚惊麟便站直了身子,淡淡道,“回去吧。”
“......”
“嗯......”
杨太尉六十岁寿辰当日。
宸王不在府中,容陵只好一个人来,太尉府门口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全是来祝寿之人,杨太尉早年随圣上起兵七年,天下太平后又在边境征战十余载,战功赫赫,圣上念其劳苦半生,便晋其为正二品太尉,一时风光无二。
容陵把手里的竹叶青递给太尉府小厮就去花园里寻了个安静的地方赏春品茶,今日是杨太尉寿辰,来巴结的官员不少,不过......
祝寿就祝寿,怎么还带了家眷?
容陵看了眼姹紫嫣红争奇斗艳的官家小姐们,默默腹诽,简直跟皇帝选妃一样。
等等......杨太尉只有两个女儿,而且都出嫁了,给谁选啊......
花园里传来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容陵抬起了头。
楚惊麟身着一袭玄衣银纹,如瀑的墨发并未扎起随意披散在身后,一个精致的银饰别在额角,已至初春,一树的桃花零落几分桃瓣至他的肩头,银饰上面坠着的几两流苏随风微动,清风碎了一地斑驳的阳光至他眸中,他整个人都沉溺在明媚的春光中,长身玉立,俊逸出尘。
楚惊麟很少如此打扮自己,如今这般倒叫人看呆了去。
花园里的莺莺燕燕顿时静了下来。
几个大胆的小姐红着脸上前和他攀谈起来,楚惊麟站住脚垂下眸子礼貌地回应着。
原来是给自己的外孙选啊......
楚惊麟今年也十五了......寻常人家这个年纪也差不多要开始定亲了,也不知道是哪家姑娘,能入他的眼......像他这样的人,只有像般若那种容貌的美人才能配的上他吧......
容陵不知为何心底陡然升起一股不明的情绪,烦躁的抓起茶杯连连灌了几杯茶,却被苦得连连咂嘴,“啧......太尉府茶不怎么样嘛......”
“这是去年的陈茶,茶色发黄、混浊发暗,自然不怎么样,你若是想要好茶可以去前厅,那儿的君山银针应该很合你口味。”
楚惊麟淡淡地走过来在容陵身旁坐下。
容陵往他身后看了眼,刚才那几个小姐都走了,剩下的几个还站在原地悄悄瞧着他们,容陵收回视线,笑着揶揄道,“啧啧......招蜂引蝶。”
楚惊麟无奈地摇了摇头,“都是我母妃弄的......”
容陵笑了笑,嘴上不饶人继续道,“瞧瞧这架势,不让你娶个几房是不肯罢休了......”
楚惊麟瞥了脸上幸灾乐祸的容陵开口道,“今生只许一人便足矣。”
容陵一怔,一肚子埋汰他的话瞬间都消失不见,心里骤然便变得阴晴不定,压得他喘不过气,容陵猛然站起身道,“行了,寿辰要开始了,我们走吧。”
“嗯,走吧。”
回到前厅是大多数宾客已经到场了,楚惊麟是寿星的亲外孙自然在主桌,而容陵看着一桌桌的宾客一时犯了难,他虽身为宸王义子,但宸王郡主也到了场,他们两个关系一向不太好,容陵可不想去跟她吵架,而容家那桌......
容家是宸王的母家,当家之主是容贵妃的哥哥,正四品中书省侍郎容钰,容陵虽然姓容但其实和容家关系并不亲密,去那里也不太好......
那去顾家那桌?
额......上次的事顾老将军不知道还要怎么叨他......
怎么办?
“言归。”
正当容陵犯难时,宸王府那桌宸王妃站起了身走走向了他,牵起他的手,“傻孩子,怎么站在这,过来坐吧。”
容陵默默对上从宸王妃身后射来的目光。
是楚摇光在瞪着他。
容陵咧开嘴一笑,岔开腿就坐上了楚摇光旁边。
没关系,他脸皮可厚了。
“郡主,多日不见,容陵甚是想念啊。”
楚摇光厌恶地甩了甩帕子,隔开容陵故作亲近的脸,“是啊,平日里就没见你在府里待过,确实是多日不见啊。”
容陵也不甘下风,“也是,入如今父亲去了西疆,府内冷清,容陵没能多陪伴在郡主左右,让郡主觉得无趣,是容陵的疏忽了。”
“只是父亲走之前嘱咐容陵要用功读书,不若这般吧,日后容陵在府中定然会日日去郡主院里读书,不仅不辜负父亲嘱托,还能多多陪伴郡主,一箭双雕,郡主觉得如何?”
她本就和容陵不对付,容陵这么一说岂不是以后日日都会见到这个讨厌的人?还特地提起宸王来,这是在她面前显摆吗!?
“你......”少女娇俏的容颜露出恼怒之意,偷瞄了一眼离座的宸王妃,才咬着银牙翻脸对容陵道,“你这小小贱奴,也配出入本宫的院子?”
楚遥光声音虽压低了些,但还是不慎让邻桌听了七八。
好巧不巧,正是主桌。
京城里谁人不知,宸王府中这两个小辈素来不对付,饶是从小一起长大,但却无一丝青梅竹马的情谊,反而见面必你一句我一句冷嘲热讽到底。
眼见着有探寻的视线扫向他们,容陵连忙捂住楚摇光还欲破口大骂的嘴,“哎呦,我的好妹妹,是不是酒喝多了,胡言乱语了都。”
不知道楚摇光是不是转性了,竟然意味不明地瞪着扑棱扑棱的大眼睛看着他,倒没像以前那般抵触他的触碰。
呦,这是转性了吗......
容陵松开她,转头就对上了一个投过来的视线。
“......”
果不其然,楚摇光推开他提着裙子就走了过去,“子宴哥哥!”
容陵撇了撇嘴。
他可从来没有听过楚摇光叫自己哥哥呢......
这在楚惊麟面前娇羞的小姑娘怎么看都跟刚才张牙舞爪的小混蛋不是一个人。
宴席还未开始,也不知是不是杨太尉有意无意,现在还未出现入席,导致这次六十寿辰的前戏格外的久。
“摇光妹妹。”
哼......
容陵百无聊赖地捻着桌上的葡萄,看着不远处的两人,这哥哥妹妹的叫的多亲啊......
不过也是,除了景王以外,其余两位亲王的子嗣都颇为稀薄,宸王府中唯一郡主楚摇光,黎王府也只有一个独苗苗楚惊麟。
晚辈之间的关系自然亲厚。
当然,除了一个人。
楚璇蘅。
容陵转眸,看向了人群之中的人。
与两位亲王相比,景王府,可热闹多了。
除开景王妃嫡出的楚璇蘅外,再就是侍妾所出的楚明寒以及最近才找回的楚璟玄,其他的就是些女眷。
此时杨府,香轮宝骑,马咽车阗,才俊冠盖如云,侍卫云合景从。
可却像是在楚璇蘅身畔,不知不觉,自成一格。
他静静地坐在位置上,只是垂眸默默把玩着手中的酒杯,
那“行严正,端方直”的气质就无端地令身畔的蝇营狗苟不敢趋从。
苏世独立,横而不流。
若他楚璇蘅的性子能谦卑些,也不至于容陵处处看不惯他。
就冲他在文渊阁的那句,“王者贵”,容陵就对他喜欢不起来。
该有个人出来好好教教他,什么叫“士之贵”,再将这令人讨厌的性子,再折上一折。
似乎感受到了容陵灼灼的目光,楚璇蘅似有所感地陡然抬起了眸子。
容陵忙转过头,作势在人群中东张西望。
楚摇光怎么还不回......
容陵心中正纳闷着,仔细一瞧,方才在一旁寒暄着的二人不知何时竟一齐到了主桌前。
主桌上的人不多,有的却都是京中顶顶权贵,杨太尉的长女和女婿黎王,杨太尉次女及其女婿,再加上三个小辈。
在坐的几位长辈,那可是围着楚摇光和楚惊麟七嘴八舌的议论。
“摇光啊,许久不见,又漂亮不少。”
容陵听着身后主桌的动静,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宸王府来的家眷本就不多,宸王妃、楚摇光一走,整个圆桌上就只剩下他一人。
容陵默默低下头,嗑起瓜子。
他从小就不喜欢这种场合。
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啊,大多是趋利避害、如蝇逐臭,到底也不过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京城甲第连天,华盖如云。
容氏旁支,宸王义子。
能沾的,大抵只是这么一个姓,还有这些许皇亲贵胄的荣光。
旁人接近他,一半是为容家而来,一半则是为宸王而来。
但当他像如今这般,没了宸王和容家的庇佑,坐在这满堂权贵之中,还有什么是他自己的呢?
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自视清高、引以为傲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而旁人,接近他,奉承他,又是何等目的。
容陵默默倒了杯酒,“......”
当然,这些人中,最为与众不同的,只有三人。
顾瑾瑜、楚璇蘅和......
“言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