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肃花絮晚,菲菲红素轻。日长雄鸟雀,春远独柴荆。”
“什......什么?再说一遍,太快了。”
容陵翻了个白眼,配合地把语速慢了下来一字一顿道,“肃肃花絮晚,菲菲红素轻。”
这次倒是听清楚了,顾瑾瑜连忙蘸了点墨作势要写,却又突然停下笔,“苏?哪个苏?”
“......肃正的肃。”
“非又是哪个非?”
“哎呀你怎么那么麻烦......就草非的那个......”
“哦哦......”
这一折腾下来,好不容易把诗写完了,容陵瞄了一眼,说实话,顾瑾瑜别的不行字倒是很好看,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笔锋习惯性的微挑,和他的人一样无端的有几分风流韵致,说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也不为过。
也难怪不少人愿意千金求之一字,所写下的诗一递上去,所见之人无一不赞叹。
即使不是自己作出来的,但听到赞叹声还是心情还是很愉悦的,看到容陵凑过来时,顾瑾瑜脸上也有了几分笑容。
“记住哈,女装一天。”
“......”果然,就不该相信这个人狗嘴里会吐出象牙。
“在花间游应般若姑娘的邀时,你是不是遇见了一些人?”
“嗯?没有啊,我只看见了般若。”
容陵皱了皱眉,没有吗......
......
“我......我还小呢!”顾瑾瑜烦躁地挠了挠头,“再说了,那个般若也忒冷淡了些,我进去后,她就一边弹琴,一边跟我扯那些文绉绉的东西,我听得云里雾里的,那屋子里点着香又暖和,我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
弹琴?
脑中所有的事突然地串联起来,容陵想到了一个可能,忙于确认,“你看见她正脸了吗?”
“她一直坐在珠帘后面,看不太清......”
“......呵呵,难怪。”
容陵意味深长看了眼顾瑾瑜,看得顾瑾瑜莫名其妙汗毛倒立,连忙追问道,“什么?你想到了什么?”
难怪那日,羽如此笃定。
容陵摇了摇扇子不再说话。
为了应证自己的想法,容陵悄悄往八角亭那一瞄,顾瑾瑜写的诗已经顺着案席一直传到了八角亭,那人微微侧过了脸,接过递上来的书卷。
春风适时挑起一角白幔,容陵终于看清了那人的侧脸,远远看过去,一席蓝衫,肤白薄唇,犹如高岭之花,气质清冷,一张和般若有七分相似的脸,虽然那日跟现在隔得距离都有些远,只能看得出一些轮廓,但容陵一眼就可以肯定,两人绝对有些关系。
难怪......这样一个人会去花楼里给风尘女子作伴奏,今天会如此针对顾瑾瑜......
“啧啧......”
容陵想着又看了一眼顾瑾瑜,还想去对别人家的妹妹做什么,看,哥哥都找来了。
顾瑾瑜,“???”
流觞曲水还在继续,这次倒是正常了起来,没再继续刁难顾瑾瑜。
容陵突然发问道,“那个八角亭里的人是谁你知道吗?”
“嗯?那个啊,春试第四,金陵,慕容思齐。”
容陵眼睛一横,“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顾瑾瑜被瞪得莫名其妙,下意识回了一句,“你又没问啊。”
“......”
流觞曲水一直进行到了日落西沉。
其间楚惊麟作了一首,“晓带轻烟间杏花,晚凝深翠拂平沙。”
叶云眠作了一首,“云阙朝回尘骑合,杏花春尽曲江闲。”
虽然容陵很不想承认,这个叶云眠还是有点水平的,不过还是比他差点。
肖尔作了两首,“疏疏晴雨弄斜阳,凭栏久,墙外杏花香。”
“薄薄春云笼皓月,杏花满地堆香雪。”
看着自己写的诗被众人赞叹的时候,还特意朝容陵那,仍是敌意满满的样子,当看见无聊到在掺瞌睡的容陵时,脸倒是黑了不少。
而容陵全程被排除在外。
华灯初上,月上梢头,座上的人三三两两地起身往今晚真正的重头戏——琼林殿走去。
“言归!醒醒!”
顾瑾瑜看着趴在桌上睡得正香的人一时哭笑不得,伸手想直接把人打醒。
却突然被楚惊麟止住了动作,在顾瑾瑜一脸惊骇之下,直接把人背了起来。
“世子......”
楚惊麟淡淡地回头看了一眼,朝顾瑾瑜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大声说话,然后直接走了。
只留下满脸震惊的顾瑾瑜站在原地,反应过来后连忙追了上去,做贼似地往周围看了看,幸好......他们走得晚,其他人都走了,没人看到......
容陵迷迷糊糊地醒来时,突然觉得有些颠簸,周围的景色还在往后退,下意识地动了动,却听到楚惊麟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别动,小心掉下去。”
容陵一惊,这才反应过来他正被楚惊麟背着,自己紧紧贴着他的后背,因为已至四月中旬,两人的衣衫都较薄,自己甚至可以感觉到楚惊麟紧绷的脊梁和源源不断传过来的体温。
容陵紧了紧环着楚惊麟颈脖的手,往他耳边凑了凑,气息吐在他颈侧,“你怎么背着我啊?”
“看你太累了。”累?坐了一下午确实挺累的。
看着楚惊麟果不其然红了的耳尖,容陵兀自坏笑了一阵放过了他,歪着头静静地盯着楚惊麟的侧颜。
他们离得琼林殿愈发近了,大殿里明亮的火光如霞温柔地披在他肩上,将他一向淡漠的眉眼都氤氲得梦幻,一时让容陵看呆了,容陵趴在他肩上缓了好一会才平复下来他狂跳的心。
又道,“背着我重吗?”
“你应该多吃点东西,你太瘦了。”
容陵笑了一阵,靠在楚惊麟背上盯着漫天星辰喃喃道,“你看那月亮圆圆的,像不像杜康巷里那家桂花汤圆?”
“白白糯糯的一个,一口咬下去,里面的豆沙就流了出来,外皮软糯,甜而不腻,”容陵语气痴痴的,甚至闭上一只眼,用指尖戳了戳星河间的圆月,“若是再浇上一点桂花酒,人间至味不过如此了吧......”
说着说着又极为惋惜地收回手去,颇为懊恼地摇起了手指,“可惜实在是太抢手了,每次除夕晚上守玩岁后第二天都要睡到正午,吃不到......”
楚惊麟突然插了句,“你若喜欢,今年元宵便可同去。”
“真的?”
“真的。”
“好啊,到时候你可以定要喊我起来!”
容陵餍足般笑笑,趴在楚惊麟背上,“过几日就是武试了,你也要陪我去。”
“好......”
容陵在琼林殿不远处就让楚惊麟把自己放了下来,然后二人理了理衣服就肩并肩地进了大殿中。
默默跟在他们身后的顾瑾瑜,“......”
奉诏新弹入仕冠,重来轩陛望天颜。云呈五色符旗盖,露立千官杂佩环。燕席巧临牛女节,鸾章光映壁奎间。献诗陈雅愚臣事,况见赓歌气象还——杏花夜宴。
如果说下午的杏花宴只是个开胃小菜,那么晚上这场以“宴请新科进士”为噱头的权力之争才真正拉开帷幕。
朝堂之上,龙潭虎穴,阴谋阳谋,刀光剑影都将在这里一一呈现。
在场的无一不是朝中位高权重的大臣,位于龙椅之下两个不相上下的是宸王党的容钰以及保持中立的顾丞相,其次便是支持黎王的杨太尉,支持宸王的柳太傅。
至于六部,因为各位王爷任职的部门不同,支持的人也不同,刑部大部分支持的是黎王,兵部是宸王,户部里则是黎王。
而黎王和黎王又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同枝连气,而宸王暂时又不在京中,这就让宸王一党形式有些严峻。
容陵一踏入大殿,就真真正正地感觉到了什么压力山大,这群权臣都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狐狸,跟白天一比那叫一个相形见绌。
容陵看着富丽堂皇的大殿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恭敬地朝高座上的燕太祖行跪礼。
因为这场杏花夜宴主要还是为了他们而设,故而他们的席位排在前面,按照名次一顺在左右排下。
容陵不动声色地观察起旁边的慕容思齐和斜对面明显坐立不安的肖尔,不自觉地紧了紧手里的酒杯,这是一场角逐。
是属于他们之间的角逐。
对于他们这三十多位中进士的人来说,这是他们之中大多数人向朝中各大党派展现自己价值的一场文斗。
而对容陵来说,他是宸王义子,宸王一党如今式弱,他就是捍卫及彰显宸王一党颜面之人。
这里的所有人都在盯着他,所以,他绝不能被人比下去,他绝不能输。
容陵看了眼对面悠然而坐也在默默观察着他的叶云眠,一灼灼一悠然的四目蓦地隔空相对,棋逢对手,两不相让,硝烟四起。
容陵眼底兴味渐浓,忽而笑了起来。
同是寒窗苦读,怎能甘拜下风?
这个对手,他很期待。
......
酉正,燕太祖端起一杯酒站起身,神色端肃,威严地扫过席下众人,“未来尔等入仕,当以忠孝勤廉,而终於立身,当知人之忠于国,则国必以安其身,臣之忠于国,则君必不负其心。愿一月后的殿试,你们能再创佳绩。”
说完摆手示意杏花宴开始。
宴会进行的热闹而流俗,丝竹之声不绝于耳,歌舞升平,衣袖飘荡;鸣钟击磬,乐声悠扬,席间觥筹交错,言语欢畅,面上其乐融融。
至少表面上是如此,但明眼人都心知肚明,他们在等待今晚的重头戏开场。
作者有话要说:肃肃花絮晚,菲菲红素轻。日长雄鸟雀,春远独柴荆。——杜甫·《春运》
晓带轻烟间杏花,晚凝深翠拂平沙。——寇准·《柳》
云阙朝回尘骑合,杏花春尽曲江闲。——元稹·《题李十一修行里居壁》
疏疏晴雨弄斜阳,凭栏久,墙外杏花香。——曹组·《小重山·帘卷东风日射窗》
薄薄春云笼皓月,杏花满地堆香雪。——刘兼·《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