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踩着夕阳，出去皮了一天的阮灵回家了。

“我出去一趟，今天不回来。”

破布娃娃这话的意思是到明天天亮才会回来。

刚回来，家里人却说立马要出门，阮灵愣了一下，但也理解的问：“诶？这么忙？”

按说晚上才是鬼的正常办差时间，没必要到上午还加班。毕竟不是所有鬼都跟阮灵似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这么健康，但在鬼看来日日熬通宵的生活。

破布娃娃虽然也常常到处跑，但鬼的飘速很快，除阮灵外，她全镇溜达一圈用不了太久，而收魂这种事呢，没大家想象的那么残酷，第一次过去见到新死鬼只是问询安慰一下，多数鬼是不需要锁链绑着压到下面的，只要等着鬼们处理好生前事，放弃执念，自行去十字路口报道，下去准备排队投胎，就够了，挺简单的。

阮灵也是了解这些，才惊讶了一下，在她看来，破布娃娃其实经常蹲在路口，不是太忙碌的。

“嗯，有十几个男鬼新到的，要去见见。”

“诶？怎么那么多男鬼呀？”

“嗯？不多啊。”破布娃娃一愣，继而说：“是今天的意外的、被劫道的、被人揍的，还有揍人的，嗯，有两个心梗的。”

阮灵的八卦雷达启动，犹疑地问：“这么热闹？是发生了什么吗？”

“没有呀。哦，你不懂这个呀。”破布娃娃恍然，“男的发生暴力遇害的比女人要多多了，他们跟男的在一起，更容易发生意外，女人多是跟女的在一块，扯头花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多些。也是你们有固有印象，觉得女人比较柔弱，容易遇害，想到受害人就觉得是女的，像我这种生来就当鬼的，就没这种疑惑。”

“嗯，这个我知道。”阮灵点了点头。

破布娃娃可能是想着需要给阮灵这个傻乎乎的鬼科普一下常识，这比她的工作更紧迫，便停下来，耐心教导：“那我问你，落魄的贵族男人和落魄的贵族女人，你认为他们会面临什么？第一反应。”

阮灵是好学的，尤其是有八卦色彩的知识，她更喜欢：“男人嘛，会过着糟心的日子，但如果他英俊有才华，还是可能遇到伯乐的。女人……那就是暗黑故事了吧，得靠卖肉过活了，要不然，不是依附有钱老男人，就是找个低贱的酗酒男人结婚，被殴打虐待，很快变得苍老憔悴粗俗。”

“呵呵呵，瞧，你总是把女人想的更凄惨，这其实就是问题啦。像我，就会先想到女人比男人有价值，她没了贵族头衔，没了金钱，她自身依旧比男人有价值的多，她能活下去，但男人必定很惨，被很快死去。”

“诶？这就是你之前说的，男的更容易出意外和牵扯暴力事件？”

破布娃娃已经准备走了，没什么时间和阮灵唠嗑，答的简短：“嗯，女的自杀、病死或者被亲人害死的多。”

“那为什么女孩半夜出门危险呢？”

阮灵倒也不是纠结问题答案，她就是一天没见到破布娃娃了，想找人说说话，随便聊两句，话也没怎么过脑子，想到哪说到哪。

“男的半夜出门更危险，他们遇到抢劫、杀人、被招惹的情况更多呢。”

“诶？怎么这样？”

“但谁能不出门呢？人类要工作要生活，每天面临那么多危险，如果事实恐惧，岂不是什么都不能干了？

所以我说你固有思维吧，你还不信。只要不宣传，就没人会在意，没人知道危险，宣传女的晚上出门危险，也不是真的为了让你躲避危险，只是让你不出门。

行了，我得走了，他们刚死的如果清醒了乱飘，我还得去找，麻烦。”

破布娃娃摆摆手，瞬间飘出去老远，一个眨眼，已经到了下一个路口了。

阮灵无所谓的抿抿嘴，没了唠嗑的人，她只能自己窝在大槐树下，数来来往往的行人玩了。

金子姐的妈。

对这人阮灵记忆不深，早早在心里把这老太太归入从这个世界消失的无关人员中了。

看着一个飘飘乎乎的魂儿过来，阮灵没认出来，还是破布娃娃跟老太太搭话之后，阮灵才想起是谁。

她本该早走了，但老太太家人大操大办了一场，儿子们这点儿还挺给老人面儿，特孝顺，或者是赚他们自己的面子，当然，金子是不参加的，丧葬，总是儿孙们的事。老太太便顺理成章的留在那里，享受着自己最后的荣华。

然后过了头七，二七，三七……一路到七七办完，她家里才算是结束了酒席排场。老太太又留恋了些日子，到了现在，才终于来找鬼差报道，准备离开这个她了无牵挂的世界。

那个老太太，阮灵靠着大槐树看着，觉得这个女人很……无聊，一个爱儿子，恨女儿，最后被儿子抛弃，吸干了女儿的血的老太太。

阮灵不能说她有什么问题，当人父母本身就没有什么特别公平的，就像有的子□□秀的好像上天发错牌，抱错了别人家的娃，但有的子女也天生跟父母不对盘，你爱静，她就吵闹的社牛都比不上，你爱动，他笨拙的跳绳一个不会，自己走路拌蒜平地摔，子女如此，父母也如此，十个手指伸出来不一样长，父母的爱自然不会平分到每个孩子，有的就是宠，有的就是怨，没道理的。

阮灵只是觉得金子姐自己陷在里面，出不来，是她自己活该，都是成年人，得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她把自己宝贵的人生和精力用在祈求母亲的爱上面，活该她惨咯，她祈求其他人的爱，大概率也不可得呢，别人就算装着爱她，也是为了骗她的钱吧？人总得学会自己爱自己呀。

阮灵已经做好老太太哭诉或谩骂女儿不要脸不孝顺之类的话了，她不指望老太太会幡然悔悟，阮灵觉得吧，老太太心里是明白的，她就是这样捏死女儿，吃住女儿的，她已经指望不上废物儿子了，当然要抓牢能靠得上的女儿。

就像家暴狂会虐待对他好的妻子一样，越是对他好，听他话，顺着他，他越要虐待，这样的女人，若是不抓牢了，跑了，那他还靠谁去？

没想到，老太太温温柔柔、羞羞怯怯的理了理鬓角，低眉娇声说：“我18岁的时候，和青梅竹马的他定了婚约，是我们自己私下定的，说好谁先去了，就在奈何桥上等着。”

阮灵张大了嘴，她是真没想到，没想到老太太脑子里惦记的从始至终只有年轻时的情郎，压根儿没有儿子女儿什么事！

不是惦记儿子的好，不是骂女儿丢人，不是感慨自己的盛大葬礼，不是埋怨女儿到了最后果然不如儿子有用，根本都没有，这些什么香火，什么孙辈，什么未来有人烧纸祭奠，什么葬在哪，她都不在意，连提也不提，她想的，记了一辈子的，竟然是自己18岁的情郎？

阮灵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人，真的让她吃惊，在她认为自己懂了的时候，泼一盆冷水告诉她醒醒，她要懂人性，还早着呢。

“他走的早，3年之后从修房顶摔下来，走了。我一直盼着呀，盼着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他。躺在病床上，我一点儿都不怕，我这就能见到他了，他还是年轻时候的样子吧？那时候他可俊了，全村就属他最俊，其他小丫头都嫉妒我，我经过，她们都要抛白眼，哼，她们再想也没用。”

看着老太太回忆往事时娇憨的样子，阮灵心里反而什么都没有，空空的，既没有看着老人矫揉造作的恶心，也没有因金子而起的气愤。

人就是这样吧，真实的样子，心里只装着自己，那些什么伟大母爱为了孩子烧干自己，只是人们的愿望，或者说美好的欺骗。那些为了孩子无怨无求，只是前期付出太多，太重，沉没成本太高，放弃不起，输不起，才不得不继续付出。

人说到底，还是会更爱自己，这是本能。

看着老太太这样，阮灵心里反而坦然了。原本因为金子而对老太太产生的那种厌恶消失了。她也只是做了她自己，做了她认为的对自己有利的选择。

破布娃娃例行公事的回答：“鬼会保持死时候的样子。”

一道白光亮起，老太太没什么犹豫，扭扭捏捏的走了。

不知道她能否见到自己的爱人，或者，空欢喜一场到头发现爱人还是幻想中的好，这些，都跟阮灵无关了。

哈，那金子姐真是……

阮灵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