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岚由香被换下来的时候，手肘处有些红红的，应该是磨过地板后留下的痕迹。

我拍拍她的肩膀，把水递给她。

场上的位置是现在是三个攻手换到了前排，二传手的佐藤在后排。

球来的时候，本该接起一传的后排只有五十岚动了，其他人好像在顾忌什么似的，腿牢牢地钉在原地，一步也没迈开。这些人都是第一次上场，更何况都是毫无正式比赛经验的新人，难免会怯场。

我记得我第一次上场比赛的时候，除了我之外，其他所有人都是赛场经验丰富的前辈。有前辈带着打，不管是防御还是进攻，我都有种脚落在地上的踏实感觉。就好像你知道你身上穿着盔甲，手里拿着盾与矛，所以也不怕刺来的利剑一样。

“别担心，大家都是第一次，再接几个球就好了。”我揽过五十岚由香的肩安慰道。

太阳应该是掀开了白云，将近正午，阳光自头顶的玻璃窗外撒进球场，切割成一片片光块，投射在地板上。

我的注意力放在了佐藤晴夏身上。

老实说，如果我是她，应该不会做得更好了。我本身是很容易受到气氛影响的人，若整个队伍低迷下去，我也会暗自消沉。现在的情况是，有队员对飞来的球产生畏惧感而不敢上前，接不起一传就无法组织进攻，而有的人虽然接起来了，但是角度没掌握好，球直接飞到了对面去。对面队伍又恰好是基础功极其扎实的那类型的，也是我最没有办法应付的类型，球怎么打都能稳稳接上，也幸好对方的进攻并不出彩，分差并没有拉得很大——这个时候的比分是17-12，五分的分差，其中的两分还是来自于佐藤成功的二次进攻。话虽如此，离球网最近的佐藤，受到的压迫感应该是最强烈的才对。

可她还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圆阵打气的时候气力也足。

也许是佐藤泰然自若的样子逐渐感染到其他人，场上的球员们逐渐开始进入状态，至少第一局后半段，再也没有出现一些低级错误，球也能慢慢接起来。佐藤似乎也开始习惯几个队友的打法，慢慢调整了球的高度和距离。

饶是如此，到底也未能追回分差。第一局以25-21暂时输掉一局。

我这个时候看出来，佐藤的基本功是极为扎实的。

我接触二传以来，除去刚开始学的时候边打边摸鱼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就三个月。我知道调整球的方向与高度，是需要长年累月的练习的，需要有大量的经验为支撑。

很显然佐藤是明白的。

到了第二局的时候，球就给得更好了。虽然说达不到十全十美，但是从得分效果上来看，已经是在这个年龄段能称得上是“优秀”的水平。

在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比赛看的时候，教练突然拍了拍我的脑袋。

我心里想：教练真的很喜欢打我脑袋啊。

“清濑，你看佐藤，”他对我说，我刚想回答一直看着呢，又听见教练的声音，“跟今井比，你觉得有什么区别？”

听到这话，我忍不住在记忆里翻找和今井前辈打比赛时的珍贵影像，脑内浮现出今井前辈高挑利落的身影，那个让我有勇气去接触“二传”这个位置的人，那个像灯塔一样伫立在黑夜里的人，那个在月夜下告诉我“你可千万不要浪费你的才能”的、我敬佩着的人。

如果是今井前辈的话，应该会更快、更迅速地作出反应吧？

我在脑内模拟出今井前辈打比赛时候的样子，她的二传向来都又准又快，甚至很擅长在网前利用眼神、动作制造一些假象来迷惑对手的拦网。而佐藤似乎又不同，她的球更柔和一些，中规中矩，像教科书似的传球，但并不是最适合的攻击线路。

“你看到的二传太少了，清濑。”教练放慢了语速，语重心长道，“一直以来，你看到的二传，只有今井和及川，并且受到了他们的影响，你的球风或多或少都带有他们的影子，我这么说没错吧？”

“二传是脑，是司令塔，往往二传的选择，会影响一个比赛的走向。”

“你刚刚是不是还在想，为什么这一球给了小田？明明有更好的线路，为什么偏偏走了这一条？”

被说中了心思，我却没有任何羞赧或是不好意思的情绪，只是抻长脖子，望向教练，期望他给我一个解答。

“场上的人跟场下的人看球场是不一样的。二传手需要注意场上所有人的动向、状态，不管是对手还是自己，这样才能选择出相对来说更好的一条，或者说性价比最高的那一条。”

我听完教练说的话，重新将目光放回球场。

每个人的状态，每个人的呼吸频率，每个人的身体情况——这是只有真正在场上才能切身体会到的事实。

第二局开头，五十岚上场把副攻之一的松岛给换了下来。

我尽职尽责地做起场外辅助工作：“喝点儿水吧，这是温水，不冷。”

“谢谢前辈。”

这个叫松岛的后辈打了一局，看上去已经是气喘吁吁。汗水布满额头，受着重力顺着脸颊流下来，担心流到眼睛里，她又向我要了毛巾擦汗。

我这时候注意到她脸颊有些不自然的红晕。

“没问题吗？”

“……没问题的，前辈。”

她声音倒没什么变化，只是听上去有些没有力气。我记起这个姑娘早晨集合的时候也只穿了一件薄外套，现在打着比赛，汗流浃背的，忽然又想到我自己，于是也顾不得摸一手汗，抬手就贴上她的额头。

松岛本想阻止，但她此刻的力气确实没有我大。

温度自手掌传递过来，和我预想的一样，比我略高的体温。

“早上也是这样吗？”我问。

“没有……想着今天要打比赛，又要出太阳，所以没带厚外套，我以为运动后身体热起来就没事的。”松岛摇摇头说，她也没有想到，到了体育馆热完身之后身体会变得不对劲，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有点儿头重脚轻了。

场上的情况比第一局稍微好点儿，队员们进入了状态，小田的体力优势凸显出来——虽然这姑娘作为副攻手没有特别出彩的地方，但基础功还行，每个姿势每个环节都做得挺到位的。现在五十岚马上就要轮到前排去，待会儿松岛还得上去。

面前这个女孩子也很紧张，她静静地凝视着和她同处一个位置的小田，手里攥着短裤的边料，扯出了层层褶皱。

我猜她应当是觉得，因为现在和自己同为副攻手的小田也在场上，所以更不想掉链子。何况刚刚有一颗球明明可以传给她，她的位置能更好发起进攻才对，为什么作为二传的佐藤将球给了小田呢？

但是没有人能真正的感同身受。

不管松岛的意识多么强烈，我还是觉得我应该这样做——

“你现在这个状态打不了球的。”我握住松岛捏着裤子的手，把那可怜的布料从她的手里解救出来，“发着烧还逞强，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待会儿要是在场上摔了怎么办？”

“但是清濑前辈，这是我第一场比赛。”松岛的声音强烈了些许，听上去倒不似刚刚那样有气无力了。

“但不是最后一场。”我说，“还是说，你想就这样，连自己的最佳状态都发挥不出来，草草结束人生的第一场比赛吗？”

我想我今天晚上不会复盘这一天说过的话了，我自己还觉得挺帅气的。

“我没有。”松岛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你看，还有三天就又是新的一年了，明年还有好多好多场比赛呢。”我一边说着，一边帮她把散开的头发重新绑好，不禁有些艳羡：黑长直可真好啊，“要相信你的队友们，你们作为同期练习的时间更长一点，应该有更多的信任才对。”

松岛在我的注视下一点一点松了口：“……我知道了。”

我像是得到什么指令似的，急忙侧过头去看教练，教练却不知从什么开始，就一直注意着我们这边的情况。

想来他也看出松岛的状况不对，但见我在这里扮成白脸人劝说，倒省去他唱红脸叫人家不许上场的功夫。

也幸好声音不大，我这类似于说教的劝说，总觉得很傲慢呢……

我开口道：“教练，马上又要轮次了，五十岚下来后松岛就得上去……”

教练站起来，走到另一个坐冷板凳的队员旁边，吩咐道：“你把松岛带到医务室去简单量个体温，休息一下。”

又走过来，在松岛面前蹲下来，说：“下一场比赛是在明年的春季，在此期间，好好休息，好好训练，能做到吗？”

这不是一字不落地听完了我说的话了吗？

其实只是讲给松岛听还好，要是被别人听了，对我而言那可真是害臊。劝说和安慰，两种需要嘴皮子功夫利索、能言善辩的人才能做到的，本来也不是我擅长的领域，万一教练听了觉得我太自大太傲慢了怎么办？

松岛点点头，虽然流露出沮丧的神色，但到底没有抗拒，和另外一个冷板凳同学并肩离开了球场。

选手席这边发生的事情丝毫没有波及到场内的比赛，教练望向我，我也正好准备问问他接下来的打算，想着怎么措辞暗示他把我放上去打——替补席当然不只我一个，我想我在这里不算弱的吧，打攻手也使得的。

正当我准备开口的时候，教练忽然说话了，上下嘴皮翕动着，我听见他说：“既然这样你就上去打一会儿吧，试试四二配备＊，以后说不定有机会再用这样的打法。”

等等、我还没说话呢！

教练扯出一个微笑：“反正你小子也等得有点不耐烦了吧？丑话说在前头，一有什么不对的，马上给我下来！”

“明白！”我大声说。

作者有话要说：四二配备：场上6名队员中，有4个攻手（2主攻2副攻），有2个二传手，二传不分主次。

我的比赛果然写得很一般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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