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阵容从一号到六号的站位依次是我、香取、清水、织部、野田、三桥。完全按照标准的四二配备模式编排的位置，我和香取前辈、三桥前辈配合的次数更多，所以她们的位置离我更近。

上一次打青学的时候，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四二配备，我当时替了尾崎前辈，打法与接应更为相似。这次为了适应这个新的战术，香取前辈每周会有那么两次，在大家倍感疲惫的训练结束之后，拿活动室的电脑投屏在白板上，给我们放映古巴女排的比赛——那支队伍是世界上少有的专打四二配备的队伍。

我说过的吧，采用四二配备的战术风险很高，它对两位二传手与攻手、彼此之间的默契有相当高的要求。同时，两位二传手之间的技术、节奏也要趋于一致。二传手们需要在比赛里有高度的一致性，否则个性风格完全迥异，对于瞬息万变的球场来说，如若轮次变换、二传切换风格时毫无过渡期，攻手一时适应不了，那对整支队伍串联起的攻击来说将会存在毁灭性的打击。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因为清楚这个战术背后的要求，织部的资料在我的笔记本里篇幅加长。我揣摩她的打法，我相信她也是，训练期间，她曾经有好几次来问我的感受，一脸苍白、哆嗦着嘴唇与我交谈，她本不是话多的人。

我们这些人都习惯了五一配备，有时候插上会来不及，刚开始练的时候甚至还出现过队形站错的问题。新的队伍是需要慢慢磨合彼此熟悉的，新的战术也是。不过好在最后都适应了过来，如果不出意外，这套战术会延续到全国大赛。

冰帝学园和青春学园不同，如果说今年的青春学园已经变为快节奏的强攻队伍的话，那么冰帝更像是技能点都点得十分均匀的队伍。虽然没有像高桥前辈那样值得注意的、十分强有力的攻手，却也没有短板之处。而且，就往年的录像来看，冰帝的防守坚固，擅长打持久战，换言之，如果是一支以攻击力强劲著称的队伍，如果不能强攻得分，那面临的只有失败的结局。

冰帝的二传手叫石川麻衣，三年级生。值得一提的是，冰帝的队伍里也有一年级的球员，和我一样，没有往年的出赛记录，因此变得没有数据可考。

不过，这不就是比赛的魅力所在吗？资料与数据，说到底都是过去式，这期间又进步了多少、改变了多少，是现在即将投射在比赛上的东西。比赛走向的不确定性，才是球类运动里让人着迷的地方。

体育馆内没有开空调，天窗漏下被阴云遮蔽的暗淡天光，六月初的天气，稍微动动身体就会冒出汗珠来。场内人声鼎沸，交谈声与加油声交织，仿佛在为这场比赛献上前奏。

发球权在我们这边。

宣告开始的哨声被吹响的那一刻起，我的注意顷刻间便停留在了眼前的比赛上。

重复了一万遍的动作，不允许出错的开局第一颗球，险险落在攻击线后。

冰帝的跑动很快，石川站在网前，接起被自由人打来的一传。

“砰——”

球触碰到三桥的手臂，弹开之后落在界外，打手出界。

香取前辈拍了拍手：“Don\'t mind！注意下一球。”

下一球过来时，我迅速插上前排，和冰帝的二传手简单对视了一眼，很快就擦着目光而过。

香取的一传接上，我给了个很平的二传，清水前辈不假思索地打了过去。但冰帝反应很快，这颗球立马又被接上。

球在网上飞来飞去，分数也来来回回。织部在前排时，攻击力并不强，但她作为一个诱饵倒是能够引诱对手拦网。因为织部看人轻飘飘的，眼睛透露着些许古板无波，又是那样一副冷静的模样，叫人看不懂她的内心想法，所以有很多次在她起跳之后，冰帝的攻手误判拦网，丢掉两分。

或许是我们的阵容打了冰帝一个措手不及，明明是去年的都大赛冠军，竟也能以三分的分差紧紧贴在后面。

比分停留在15-12时，我轮到了前排，此时应该由织部插上前排，以保证前排能有三点攻的轮次。

我感到球网对面石川的视线若有若无似的在我脸上停留。暗自嘀咕：不会真的是在看我鼻尖上的痘痘吧？

很快现实给予了我否定的答案。从我轮到前排开始，就隐隐有了被针对的感觉。冰帝似乎格外注意我的动向。一开始，我以为可以利用这一点引诱对面的拦网，如同我与青学交手的时候那样。最开始，确实能够凭借这点拿下一两分，冰帝为此叫了第一个暂停。

之后冰帝上场后，不知为何，我的动作往往会被看穿，大多数情况下是真正要扣球的前辈们被拦住。她们对我的注视不曾离开过半秒，可却依然能判断织部要将球给谁，这种感觉对我来说并不好受。

我不喜欢被人以看穿的方式盯着。

我在前排的优势似乎没有完全发挥出来，分差拉到了五分，比分在18-13，这时候我轮换到了后排。

我在网前和三桥前辈配合追上两分，又凭借二次进攻出其不意地夺回一分。

石川的目光黏在我身上，我的一举一动都倒映在她的眼里。等我又要轮到后排的时候，她突然对我说：“——你被我看穿了。”

“傲慢的一年级。”

冰帝学园这一整局都不曾出现过失误，每颗球都接得漂亮，每个人的实力都很平均，想要找他们的漏洞并不容易。

我面上虽然平静，内心却已经因冰帝的二传手的话掀起波浪。

我开始在奔跑中露出马脚。

就在这种情况下，第一局被冰帝拿下了。

香取前辈紧急开了个短会，把上一局的问题总结了一遍，尾崎前辈在场边看得更清楚，对香取前辈的话进行补充。

最后尾崎前辈道：“她们在针对宫城。”

她转过头来望向我：“而且非常奏效。”

香取前辈并不意外地点头，她问尾崎：“你现在状态怎么样，能上场吗？”

“随时都能。”

听懂了香取前辈的言外之意，我心里的波浪马上变成惊涛骇浪。

“香取前辈，我……”

——为什么因为她们针对我，就要把我换下来？

香取前辈摇了摇头：“宫城，你现在不冷静。何况你也看到了，现在的战术并不起作用。”

“我恐怕，冰帝的二传手拥有和你一样的眼睛。”

“……诶？”我口中无意识地冒出这样的声音，这一声并未包含意外、惊讶的情绪。只是被香取前辈这样直白地戳穿，点明了我内心动荡的不安。

清水前辈道：“先好好看着吧。”

织部没吭声，三桥前辈则是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多少还是信任一下我们吧，宫城。”

她们聚在一起又商讨了一会儿战术，决定还是以以前的方式去对战。

第二局开始，我回到了替补席上，三年级的一位学姐给我递了水，我认出她是上次的救场发球员。因为留下了深刻印象，时至今日我还记得她的名字，我记得是叫本田来着。

“不要不信任她们。”本田前辈轻声道，“在你们还没来之前，就是这样一支队伍打进了关东大赛呢，现在，只会更强。”

本田前辈的陈述语气稀疏平常，在我耳边却如同雷鸣入耳：“——你以为她们经历过什么呢？”

我咬着嘴唇，转过头去，视野里倒映着球场上的风景。

第二局的比分仍由冰帝领先，但比分咬得很紧，三桥前辈跳得比第一局更高了，有几球都是强攻之下赢来的。她本就是我们之中摸高最高的人。只是因为她这几乎要置第三局不顾的打法，让我有些担心。

香取前辈没有出任何差错，每一个一传都给得很到位，至少在我看来，这会是个舒服的一传。

清水前辈尽心尽责地担任起帝光的墙壁，虽然不是坚不可摧、不可逾越的高墙，但也给冰帝的攻手造成了一定的压力。

至于野田前辈，她的球路本身很刁钻，压线的大对角球是她最擅长的。从冰帝那里夺回了几分。

尾崎前辈的右翼进攻、再搭配上三桥前辈的引诱，也始终攀咬着冰帝的分数，让那分差不至于太大。

织部……前辈，她从来都是冷静沉着的模样，哪怕是情况紧急的此时此刻，她给出的二传的轨迹，稳定得就像是平时训练一样。即使并非最完美的传球，但是能让进攻有效进行的传球，不就是好的传球吗？

明明我有一些值得依靠的前辈，为什么还会以那样傲慢的态度去想她们呢？为什么我会认为攻手的前辈们适应不了呢？

从训练开始，我都想的是，我要如何做才能与整支队伍的节奏一致，为此我甚至压抑了自己的打法，力求和织部达到相同的托球模式。这样思考的背后——我知道，那是对前辈们实力的不信任——不是针对她们本身，我自私地觉得她们无法适应。显然，冰帝的二传手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因为我会下意识揣摩织部的心理，而没有我的资料的冰帝的二传手正是利用了这一点。

香取前辈说的没有错，石川的确有和我一样的眼睛。

和前辈们在一起打球，在场上的时候，往往就会忽视掉最基本的东西。而在场外，就能看到更多看不到的东西。

就像本田前辈说的那样，我对前辈们的过去知之甚少，我并不清楚她们走到今天，在没有正经教练的情况下如何一步一步成为强校的。我所窥见的训练日常，哪些累得倒下的身影，可能只是她们承受的冰山一角。

但我被比赛胜利带来的快感迷晕了眼，我的确对排球有自傲的心理，那是因为我在这项运动上获得了满足与成就感，但它最近似乎偏离了原本航线，朝着傲慢的“自负”走去了。

排球，不是一枝独秀，也不是要过度追求一致、完全隐藏自己风格的运动。

二传，是要让所有人都能发挥到极致的位置。

我明明打排球打了这么久，为什么现在才发现呢？

望着不断翻动的记分牌，我的心脏砰砰直跳。

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本田前辈的回答，我轻声说：“我明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任务：给日和的比赛倒油（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