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
接连下了一周的雨，空气中满是雨水的腥气。
图书馆依旧人满为患，坏天气并没能影响大家的求学热情，但凡是能落脚的地方都扎满了人。
而柳青正安然坐在靠窗的绝佳赏景位，望着玻璃窗上滚落的雨珠发呆。
忽然，一张被刻意对折的纸条从对面滑过来。
柳青的视线从纸条落向对面，丁香却在两人视线相撞的一瞬间低下头，厚重的黑刘海下是挡也挡不住的绯红脸颊。
打开纸条，上面是三个娟秀有力的小字——
“谢谢你。”
柳青意会，将纸条重新对折夹进书里。
“你弟弟还会来找你吗？”
“啊！嗯……没有了。”丁香挠了挠脸颊，“他还和我道歉来着。”
“我第一次见他怕成那样……”
“那就好。”
“柳青。”丁香眸光闪烁，“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
“你有没有像这样帮过其他人？”
“像你弟弟那种情况？”柳青沉吟，“没有，这是第一次。”
丁香的脸颊更红了。
“柳青，你对我真好，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了。”
“不用。”柳青冷淡地垂下眼，“毕竟这是我答应你的事。”
丁香用力地点了点头。
“柳青……”
她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柳青合上书本的动作打断。
丁香顺着柳青视线的方向看去，窗外的雨势已经小了不少。
“谢谢你帮你占座，现在我要回去了。”
“啊，好……”
丁香不知为何也站了起来，一脸失魂落魄地看着柳青。
柳青有些奇怪地瞥了丁香一眼：“怎么了？”
丁香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阵，表情也由失落转为坚定，仿佛下定决心般说：“柳青，我、我送送你。”
柳青：……
两人并肩走出图书馆。
雨仍在下，柳青的长发很快被雨水染湿，如披着一层细密的白色绒毛。
丁香见状，慌忙把伞更加倾向柳青，也不管自己的后背已经彻底被雨水淋湿。
“谢谢。”柳青礼貌地道了声谢。
“柳青。”丁香跟在柳青身边一步远的地方，声音被雨水稀释得有些模糊，“明天也一起来图书馆吗？”
“看情况吧。”
“柳青。”
“又怎么了？”
“那个……”丁香被柳青突然烦躁的态度吓了一跳，“下周文化节，晚会，你能陪我一起吗？”
“抱歉，我不打算参加，你找别人吧。”
“可是、可是，我已经报名了……”
“嗯嗯，那你加油。”
“好吧。”
丁香彻底泄气了。
她把雨伞塞进柳青掌心。
“你回吧，路上小心。”
柳青侧目，这才发现几乎被淋成“雨人”的丁香。
湿漉漉的头发胡乱贴在脸颊上，浅褐色的眼睛大得惊人，不知是被雨水淋的还是怎么，里面像含着一汪泫然欲泣的泪。
很像某种生物——
被雨淋湿的小狗。
柳青叹了声气，把雨伞递还给丁香。
“我知道了，答应你就是。”
*
柳青的宿舍是四人寝，但四个人的年级和专业都各不相同。
两个学姐都外出实习了，宿舍只剩她和隔壁学院的林潇潇同住。
林潇潇的专业似乎很清闲，柳青几乎没见她上过几节课，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宿舍里玩网游，要不然就是和同专业的朋友线下剧本杀，完全不像个学生，倒像来度假的。
今天林潇潇却不知中了什么邪，一向对社交活动不感兴趣的她，居然兴致勃勃地拉着柳青讨论起了文化节晚会。
“柳青，你知道海聆歌吗？”
柳青愣了愣，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服装学院的院花？”
“没错，就是她！”
“她怎么了？”
“哎呀，你都不看论坛的吗？”
林潇潇一副积极性大受打击的模样。
“这是她今天上午在校园论坛发的帖，你快看。”
林潇潇拉着柳青来到自己的电脑前，屏幕上打开的网页正是ID为“海聆歌”的用户发的帖。
“文化节晚会征舞伴，要求：性别女，身高165-170cm，体重45-50kg；届时需要配合服装学院进行拍摄……”
柳青只看了一眼就没了兴趣。
“这哪是找舞伴，分明是给自家学院打广告啊。”
“就算是打广告又怎么了，那可是海聆歌诶！”
柳青摇摇头，心想虽然林潇潇表面看起来人畜无害，本质却依然是个“Aplha”。
受制于信息素的影响，成年后的Alpha总是对Omega有着近乎疯狂的痴迷，这种痴迷是柳青不能够理解的，毕竟她在上高中时就被诊断出“信息素认知障碍”。
“你打算去‘应聘’？”柳青问。
“我……我当然想啊，可是我一个人不太敢。”
怪道今天这么热情，原来是有求于她。柳青腹诽。
“你是想让我陪你一起去？”
“嗯嗯！那样再好不过啦！”
“抱歉，恐怕不行。”柳青拨了拨头发，“我已经有约了。”
“什！么！”林潇潇惊得差点蹦起来，“你这性冷淡居然谈恋爱啦？对方是Omega还是Beta？哪个学院的？读什么专业？长得好看吗？有照片吗？你们进展到哪一步了？牵手，亲嘴，还是……”
“我没有谈恋爱。”柳青受不了聒噪，径直打断道：“只是有人约我去晚会，仅此而已。”
“所以我不能陪你一起去‘应聘’。”
“难不成我猜错了，其实你喜欢的是Alpha？”
柳青：……
“和你无法沟通。”
柳青边说边将淋湿的外套脱下，摊开搭在椅背上。
原以为只有外套湿了，没想到雨水已经浸透衬衣，此时正深一块浅一块地贴在皮肤上，湿漉漉的感觉令她感到烦躁。
“柳青，你真的不陪我去吗？没叫你参加，只是陪我而已。”
“你是小宝宝吗，出门还要人陪？”
“……好吧。”
林潇潇像只泄了气的皮球，生无可恋地瘫坐在椅子上。
“反正也不可能被选上，不去就不去了吧。”
柳青见状，嘴上虽然没说什么，内心却涌起强烈的好奇。
海聆歌……真的很漂亮吗？值得让这么多人为之着迷？
柳青闭上眼，大脑开始飞速检索关于海聆歌的一切信息，但都像蒙着一层雾，看不真切。
只记得，她有一双堪比绿宝石的眼睛。
*
一周后。
柳青没有刻意打扮，和平常一样就去了晚会。
丁香却隆重地打扮了一番，只可惜实在太瘦，撑不起性感华丽的抹胸长裙，反而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但在看见柳青一身常服，甚至连口红都没擦的样子后，丁香眼里的光瞬间黯淡了。
但她还是强装出开心的模样，提起裙摆在柳青面前转了一圈。
“好看吗？这是我向舍友借的裙子？”
“挺好看的。”
柳青颔首。这是真心的夸奖。
裙子确实不错，无论是面料、剪裁还是镶嵌的珠宝，都非常精致漂亮。
“我也觉得！超——漂亮的！”
丁香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摸过衣料的纹路，脸上扬起局促又幸福的笑容。
忽然，一阵凉风吹过，吹得她整个人都瑟缩起来，像一只受惊的小鹌鹑。
柳青默默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丁香的肩膀上。
“进去吧，别站在风口说话。”
“嗯，好！”
丁香眨眨眼，使劲攥住盖在肩膀上的外套，半张脸都埋进衣领里。
水仙花的香味，是信息素吗……
丁香的脸更红了，隔着过白的粉底透出来，像晒伤了一样。
屋内开了暖气，燥热的空气蒸腾着酒味，熏得人头晕。
柳青不想跳舞，只寻了处没什么人的位置坐下来发呆。
倒是丁香一个人在舞池转得开心，虽然一直眼巴巴地往柳青这里瞅，但很有分寸地一句话也没说。
忽然，人群躁动起来，一伙人不知簇拥着什么，开始围着它又是鼓掌又是尖叫。
柳青被吸引了注意，向那处人潮的漩涡中心望去。
而另一边，丁香被人群撞得一扑，险些让肩上的外套掉下去，这才回过神，连忙从人群中逃开，径直往柳青所在的方向走。
隔了好一会儿，人群才渐渐散开，柳青才终于看清那身处漩涡中的人的脸。
酒红色的头发在灯光下犹如丝绸般闪闪发亮，巴掌大的瓜子小脸上镶嵌着一对绿宝石般的眼睛……
是海聆歌。
柳青呆呆看了好久才缓过神，而丁香也坐在她身边等了好久。
“柳青，我们去跳舞好不好？”
“嗯？你去吧，我……想坐一会儿。”
“我们去跳舞好不好，大家都开始跳舞了。”
“我穿得不衬你，还是不去了。”
“没关系，我不在乎的。”
柳青不知道为什么丁香的态度会突然变得这么反常，她皱起眉，刚想再次拒绝，丁香又绝口不提跳舞的事，反而开始一杯接着一杯猛灌酒。
还没等她劝，丁香手中的酒杯就被一只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拿走了。
“怎么喝那么多，醉了怎么办？”
干净利落的声线，夹杂几分担忧。
柳青再次瞪大双眼——
她怎么也想不到，海聆歌居然会认识丁香。
明明看上去像两个世界的人……
“聆歌，我穿这条裙子好看吗？”微醺的语气，像是在撒娇。
“嗯，好看。”
“嘿嘿。”
海聆歌将视线转向柳青，两人在沉默中互相打量。
“你是丁香的女朋友？”海聆歌双眸微敛，“劝她少喝些酒，早些把她送回去。”
像是命令般的两句话，随后潇洒地转身离开。
“我不是”三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海聆歌就再次隐入人群。
“你喜欢她对不对？”丁香虽然喝得醉醺醺的，说话逻辑却很清晰，“我知道，你们都喜欢聆歌那样的Omega。”
“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
“嗯，我确实醉了。”
丁香任由柳青把她搀起来，将身子软绵绵地靠进柳青怀里。
“柳青，你不能喜欢聆歌，你不能喜欢她！”
柳青有些无奈，哄小孩般反问：“为什么不能？”
“因为、因为……”
“因为，我喜欢你啊，很喜欢很喜欢，从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喜欢……”
柳青怔住了。
虽然早就隐隐约约猜到过丁香的心思，但听丁香亲口说出来，还是让她感到不知所措。
可是丁香，我不喜欢你……
所以，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