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距离安喻的第一次任务已经过去三天了,林川还没和他正式谈过留在队里的事,因为他、洛曼和方云海整整在加护病房躺了三天。
当然,安喻自己也刚从病房里出来。
只剩下薛妙妙一个人活蹦乱跳的,这几天也无事可干。
这次调度中心给错了任务资料,差点折进去一支王牌队伍,这会儿生怕林川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让薛妙妙先不用管任务报告在医院守着,一切等林川醒过来再说。
安喻是四个人里最先出院的,刚出来就被薛妙妙抓过去,安排他给林川几个人送饭。
“老大和方云海什么都吃,洛曼…这是他忌口的东西,还有…算了,你不用管他,我再想办法吧。”薛妙妙扶额,准备拜托家里的管家亲自照顾洛曼少爷。
“……好。”安喻左手腕骨骨裂,打了石膏,右手倒是没什么事,就是肿的像馒头,医生说是冻伤,还问他是不是被植怪攻击了,否则这天气怎么可能有冻伤。
安喻只能嗯嗯啊啊的点头。
“麻烦了!”薛妙妙看起来很不好意思,但她实在是抽不开身,今天林川好不容易醒了,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方刻喊过去问话,之前林川不醒,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着,没空探究岛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会儿见林川没事,上面人的心思又活了。
这可把薛妙妙烦死了,见完方刻,现在还要去见爷爷,然后还有林川昏过去之前交代的事…送饭什么的只好拜托安喻。
安喻倒是没什么意见,反正他也没事做,而且…他决定留在行动区。
如果林川愿意接受他的话。
先前那声音出现的莫名其妙,他没来得及好好琢磨,什么“蓝精灵”也没用明白。他想留下来,或许他真的属于这里,也说不定?
安喻深吸一口气,拎了拎手里的乌鸡汤,推开门走进林川的病房。
医生正在给林川做检查。
“林川,你也太不小心了,出发前师兄怎么说的?千叮咛万嘱咐,这段时间不能过度消耗,不能过度使用'极光',你倒好,听见了全当没听见,真是……”
“柏梧—”林川无奈的捏了捏眉心。
“怎么,我说错了吗?我跟你讲,师兄一会可就来了,到时候—”
“有人来了。”看见安喻进来,林川松了口气,挥手把加柏梧赶出去。
医生抬头看了眼安喻,不情不愿的收起记录表,停止了报怨。
“幸会,加柏梧,林川的医生。”加柏梧路过安喻,瞄了一眼安喻手中的乌鸡汤,礼貌而含蓄的打了个招呼。
“你好,安喻,林川的…队员。”安喻说这话时有些心虚,毕竟按薛妙妙的说法,自己最后倒下去那一砸,直接把林川砸的吐了一口血。
林川半倚在床头,看见他的小动作,笑了下没说什么。
加柏梧挑了挑眉:“又一个队员?”
安喻一噎,敏锐察觉到气氛似乎古怪起来。
“新来的队员。”林川招手让安喻过来。
“哦,你亲自选的?上次我和你说想入队,可是连个回复都没收到。”加柏梧脸色难看。
“你是医生。”林川不甚在意,这家伙只是一时兴起罢了,任务区危机四伏,坚持不了几天就要放弃。
“医生也——”加柏梧感觉被轻视了。
“出去,别等着我扔你出去。”林川打断他,作势要起身。
“别别别,我走了!”加柏梧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林川靠回床头叹了口气,额头浮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你没事吧。”安喻无语,那医生也太不靠谱了,哪有这么惹病人生气的?
“我没事,手腕怎么了。”林川目光落在安喻左手。
“啊…地底开枪的时候,震伤了。”安喻把排骨汤放到桌子上,拖了把椅子坐到床边,替林川把枕头垫高了些。
“不会用枪?”
“不会…没学过,也没试过。”
“嗯,”林川点点头,“出院之后再学吧,还有其他的……很多事。”
安喻一愣,这是同意他入队了?
“能力刚觉醒可能不适应,有问题就去问妙妙,或者……”林川说着说着眼睛就闭上了,声音越来越低。
“或者什么?”安喻没听清。
没人回答他,林川睡着了,脑袋陷在松软的枕头里,浓黑的短发散开,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棱,打在他脸上,安喻才发现这人原来长的一张好面孔,棱角分明的,像是雕塑成精。
说起来还真是有些奇怪,这人明明受的伤都和他们差不多,顶多最后关头有些失血严重,现在连洛曼都没事了,他还是这种说几句话就睡着的状态。
而且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疼的,更像是累的。
安喻有过这种体验,小时候和周敬寒疯狂在西北城乱跑乱逛,到最后累到连滚带爬的蹭回家,沙发上一趟,连饭都不想吃,澡也不想洗,明明嘴上还在和安德峰说话,眼睛不小心一闭就睡着了。
就是累,没力气,也没精神。
床上人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安喻轻手轻脚的站起来,帮林川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出门拜托护士过一会儿叫林川起来吃饭,然后就关上门离开了。
他倒是想多留一会,但是他好忙,他还要去看方云海那家伙。况且看着一个大男人睡觉属实是有点奇怪。
不过……安喻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呼出一口气,队长这是同意了吧。
*****
薛妙妙坐在行政大楼顶层的会议室,长桌两侧坐满了人,她站在长桌尽头,另一头坐着哈音。
室内静默一片,无声的目光在空中交汇。这三天哈音做主,把林川小队的事情压了下来,今天才通知探测队的八位指挥官和实验室的高层们。
A1小队回来时是楚雁声亲自去接的人,又亲手把林川抬进了抢救室,连方刻都不知道。
“妙妙,说说吧。那座岛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哈音喝了口水,率先打破沉默。
心理战术吓不到薛妙妙,只见她拢了拢长发,轻咳一声,高跟靴子在地面磕出脆响。
“登岛前一切正常,不过我们在途中遭遇曼库蛇藤,当时只觉得和67队走了不一样的路线,没往其他方面想。老实说,谁又能想到任务资料会被换掉是不是?”
行动区成立20年都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毕竟谁不希望多一点物资运进来,谁又会傻到去算计探测队,那岂不是连着自己一块算计了?
调度中心的长官有些尴尬,确实想不到啊,他们甚至没有关于这种情况的应急预案。
薛妙妙优雅的笑了下,继续道:“总之,登岛初期没有发现异常,而且能够检测到67队的信号,所以老大……咳,队长决定继续前进。”
一人提问道,“你的任务报告里写着,67队的队长假装带你们去救人,实际上是想把你们引入‘神庙’,让岛上的异族文明抓去做祭品。”
“是的,”薛妙妙闻声看过去,点了点头,“墨西指挥官。”
墨西又问,“为什么一定要让你们来做祭品?他们难道不合资格?可是那些异文明者是怎么判断有多少人会上那座岛,又怎么判断哪些人是‘神明’需要的?”
B团是墨西分管的,老实说他不记得67队的队长是谁了,但这不妨碍他试图通过快速询问,找到薛妙妙话里的漏洞,证明自己手下的队伍不是陷害同胞的孬种。
薛妙妙干脆的回答:“不知道。”
“……”
墨西脸色一僵,“怎么可能不知道,你们——”
“好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哈音敲了敲桌面,“妙妙,你继续吧。”
“成功从67队队长手中逃生后,我们继续前进,路上虽然碰到过一些被藤蔓控制的动物,但都顺利的解决了。最后,我们来到一座半坍塌的神庙,信号显示还有两位67队的队员在里面,可能未被控制,考虑到营救任务优先——”薛妙妙看了眼墨西,“我们决定进入神庙查看。”
后者勉强笑了笑。
“进入神庙后我们在一间斗室发现了三名67队队员的尸体,呈现不同程度的腐烂,心脏里都有一颗种子,和67队队长描述一致,推测应该是他们超过时间限制没有成功捉到‘祭品’,所以被杀死了。”
“这种子不是变异植株留在他们心脏的?”哈音看了眼任务报告。
“不是,是当地文明从一株变异蓝刺花上取下,然后移植进人类心脏。”
“这也太、太太——”墨西险些失态。
一个失落的异族文明,怎么可能有这么高的科技能在人类心脏里多次移植种子,还能保证这个人不死掉?
那些人可是住在“庙”里好吗!?
薛妙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薛凯之隔着几个座位轻咳一声,提醒她注意仪态。
薛妙妙理了理裙摆,继续道:“我们继续前进,终于发现了一名幸存队员,但他所在的大殿充满了异族人,我们不敢贸然行动。同时,我们还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发现了昏迷的方云海和安喻。”
“你们的飞行员,和新来的小孩儿?”方刻坐在角落里,不赞同道,“方云海不适合在野外执行任务的,还有新来的队员,第一次任务时原则上也不建议离开队长单独行动。”
“我们登岛前叮嘱方云海留守昆克尼娅,并且要照看好安喻。但在我们走后,几名异族人登上飞行器敲晕了他们,直接绑到神庙,途中两人昏迷时经历了长达数小时的幻境。”
“你开什么玩笑!”墨西忍无可忍,“昆克尼娅是亚昆城顶配的飞行器,难道是随随便便什么岛上的土著就能进去的吗?”
“诶,话不能这么说,”哈音压了压手掌,“妙妙,你的报告中还写着……昆克尼娅的异常导航检测出了问题,方云海曾经打开舱门到机械室查看?”
“是的教授。”薛妙妙乖巧点头。
“接着说吧。”
“之后,我们担心方云海和安喻的安全,于是洛曼假意被绑,实则是为了近距离接触二人,准备随时救援。并且,我们想查清楚那所谓的‘神明’究竟是什么,所以……”
……
……
会议持续了六个小时,期间没有人提出休息。这次的事故太离奇了,是谁给了林川小队错误的任务资料?是谁破坏了昆克尼娅的仪器?而且,这还是行动区成立以来,第一次遇到变异植物被人类囚禁,而不是反过来的情况。
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涌上每个人的心头,一直以来,他们太过专注于思考如何活下去的问题,却忽略了人心向背,忘记了人类本身就是一个有限团结的物种。
一旦危机开始产生于内部,亚昆城还能坚持多久呢?
*****
王栓在接受审问。
天花板闪烁的吊灯让他分心。
“编号B67008,请保持注意力,继续回答,你是否在地底攻击试图行动区队员薛妙妙。”
“……是。”
“请回答原因。”
“原因重要吗?”
“请回答,实验室心理研究中心要求记录,亚昆城感谢你为心理研究做出的贡献。”
王栓叹了口气,“……我以为她,想伤害我的队友。”
“你是否接受过探测队开设的紧急情况速览课程?是否有能力判断当时地底的真实情况?是否有能力避免激怒A级变异蓝刺花?”
“……”王栓捏了捏眉心,脑袋疼的像是要爆炸,“接受过,方刻指挥官授课,有能力判断,有能力避免。”
“好的,感谢你的配合。最后一个问题,在蓝刺花暴动之前,薛妙妙把——据她所称——某位67队队员扔给了你,请问后来发生了什么,导致你没有带他一起离岛。”
“……”
长久的沉默只压垮了王栓一个人,因为审问者是一台机器,023号AI“天罚”。
AI‘天罚’说:“请回答,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因为他……想要攻击我。”王栓痛苦的捂住脸,
“了解了,编号B67008,你的行为违反了行动区23条条例,直接导致A级变异蓝刺花苏醒,严重危害了任务安全。鲁莽而不计后果是指挥官们最痛恨的特质,我代表八位指挥官宣布你已被开除亚昆城户籍,明日出发前往‘白平原’流放地。”
“亚昆城感谢你3年来做出的贡献,将会尝试联系白平原,为你安排一套住所,祝你好运。”
室内的灯暗下来,审问者完成了任务,准备离开。
“等等!”王栓挣扎着站起来,脚上的铁链禁锢住他,“67队怎么办?”
“67队将会重新组建。”
“那薛妙妙呢?李维的左手被她扯断了!她难道不用受惩罚?”
“如你所说,李维试图杀害薛妙妙来让自己存活。”
“什、什么?!”王栓不敢相信。
薛妙妙没有受罚是因为林川和薛凯之,真以为他不知道?
“编号B67008,我们可以理解,队友是和你日夜相处的人,你理应对他们有更深的感情。但其他行动区成员也是人类,而人类都是你的同胞——前往白平原已经是指挥官网开一面的结果了。”
“再见。”
王栓跌坐到地面,无力感让他崩溃。
他是蠢货。
如果他能保持冷静,如果他没有攻击薛妙妙,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李维也不会死。
作者有话要说: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