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安意树依然繁茂,枝叶间结着几颗不大不小、泛着浅红的果实,万鹤说它叫安意果,三十年才结一次果,现在还在成长期,得再等个几年,才可以吃。
“那吃了会如何?”洛引川许是被这段传说感染,又许是被万鹤清透的声音、坐于树梢上意气风发的模样触动,不禁开口问道。
万鹤状似思考,随后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没准,吃了就能和喜欢的人永远在一起。”
洛引川似是觉得有道理,点了点头。
万鹤还在继续想象吃了会怎么样,嘴上说着自己希望的无限种可能。洛引川则仰起头,突然看见挤在一片的枝叶中夹杂着一张红色的随风而飘的祈愿带,上面依稀写着隽秀劲挺的几个字——愿君眉间无皱,坐拥春风。
寥寥几字,便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真切爱意。
洛引川鬼使神差地站起身想伸手将祈愿带抚平,刚一抓住,万鹤就突然放大了声音,喊道:“不对,我最开始是要跟你说无荒木的!你听我讲……”他转过头,看见洛引川平稳地站在枝干上,一手扶着粗壮树干,一手抬起,指尖夹着一张祈愿带,错愕地看着他,好像被自己突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跳。
“诶,那是唯一一张没有被风刮走的祈愿带,我觉得写下这张祈愿带的人一定和他的爱人得神仙偏爱,过得很幸福。”
洛引川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放下手,坐下,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他,问:“你不是说,你不知道无荒木的名字缘由吗?”
万鹤转了转眼睛,笑道:“话是这么说,但是根据‘无荒’二字,我觉得,说不定也是来这里的人许下的美好愿景呢?你看,按照传说,这里本该是一片荒芜,但最后不是变成了人间仙境吗?”万鹤梨涡很浅,不仔细看不太能看得出,但是缺了又不能如现在这般,笑靥如花。
万鹤说完,洛引川仍然看着他,一双桃花眼本该风流多情,此刻却看不出什么意味。
万鹤刚想说话,就看见不远处有一道灰白的身影,那人弓着身,步子缓慢悠闲,半白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着银光,正朝着这边走来。
那是他的爷爷。
万鹤心中一喜,拍了拍洛引川的肩,说道:“我爷爷回来了,去迎接一下。”
洛引川回过神,点了点头。
万鹤拉着他的胳膊,轻盈地落到地上,站姿平稳,然后满心欢喜地向蜿蜒小路那头的爷爷跑去。
洛引川也跟着迈步子,没走几步,又转身仰起头看了看那张任风穿过的祈愿带。
那张祈愿带分明只是随便一系,但在刚刚,万鹤突然放大音量时,祈愿带被洛引川下意识猛地向下一扯,依然安然无恙。
当真是神明都庇佑的爱侣?
没再多想,洛引川加快脚步跟上万鹤的步伐。
万理步调缓慢,倒是万鹤和洛引川很快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爷爷!”万鹤跑到万理身旁,扶着后者手臂。 “这次怎么去了这么久,快两个月没见你了。”
万理听见自己的孙子这么想他,笑了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谁叫你不和我一起去的?”声音经历了岁月沉浮,略带沧桑,却又洪亮有力。
“我去了,可就没人坐镇万家治病了,”万鹤和万理走了几步,一边说道,“这位公子是我新交的朋友。”万鹤没有称洛引川是病人,而把他归为了自己朋友,尽管,才相识一日。
万理原本微垂的头轻抬了抬,目光友好地看向洛引川,打量了一番,眼神慈爱,“这位贤侄可是京都中人?”
洛引川听罢微怔,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只得回应道:“爷爷您好。”
倒是万鹤有些吃惊,“爷爷,你看出他是京都的人?”
京都,对万鹤来说,不是个很美好的地方,那里与酒回香村截然不同,虽然车水马龙,歌舞升平,繁华昌盛,但是流淌着他万家人无处安息的血液。
万理没深究,“看着像,那里的人都较板正,正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位贤侄身姿挺拔卓越,不沾烟火,不似在悬崖之上的市镇长大或仗剑四方的侠客。不过,我好几年没去过京都啦,也许那里已经不是我记忆中的样子了。”说着,万理的笑脸闪过一丝遗憾。
洛引川露出不解的眼神,却没多问。
三人沿着小路,共同回屋宅,万理和万鹤并排走,洛引川在万鹤身畔,稍稍落后。一路上万鹤都在和万理说话,谈着这两个月的琐事,洛引川一语不发。
小路铺着黑白两色石子,蜿蜒曲折,两边还围着栅栏,栅栏里茂密的一片,是万家种的田。
洛引川眼神掠过菜田,那田中一颗颗绿油油的菜长得鲜嫩、完美,丝毫没有被虫咬过的缺口。
此时万鹤突然惊声说道:“等等,洛引川,你昨晚一直到今天早上,都没有吃过饭,你不饿吗?”说着,万鹤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像是才注意到它的存在。
洛引川后知后觉,“好像饿了。”
万鹤懊恼地嘟起嘴唇,“我怎么忘了,昨晚只给你喝汤药了。”万理年后离开之后,万鹤一个人待在这偌大的宅子里,只偶尔有人来拜访,或是自己出去游玩几日,鲜少按时进食,大多数时间都是自己饿了就随便凑合一顿,原本的早、中、晚也变得割裂,他常常半夜采药,清晨才回,再睡上一觉,所谓“医者不自医”,便是如此了。
万理了解自家孙子的性子,笑道:“无碍,无碍,今日我举炊,”原本悠闲的步伐加快了些,“该给你们年轻人补补了。”语气有些骄傲。
万鹤一听,喜形于色,连忙说道:“太好啦,又可以吃到万大厨做的菜了!”一边说着,一边用胳膊肘去碰了碰洛引川,“一起去摘菜,走吗?”
洛引川微微点头,想转弯去栅栏门处。
万鹤连忙阻拦,“诶!你不拿竹筐吗?”
洛引川脚步微微一顿,眼睛对上万鹤明媚的笑颜。
“在哪。”
“笨。”
“你才笨。”说完,洛引川眉头紧皱,瞪大眼睛,很是诧异自己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万鹤也很吃惊,噗嗤一笑,不放过机会趁此调侃一番:“原来洛少侠也会这么说话啊。”
没等洛引川回答,万鹤背过身,径直向前走去,万鹤顿了顿,也跟上。
最后二人洗净了手,洛引川和万鹤各自拿着一个竹筐,站于田间。
万鹤认真问道:“你会摘菜吗?”
洛引川愣了愣,极快思索了一番,认为摘菜很简单,缓缓开口:“应该。”
万鹤点了点头,说道:“那我去另一边摘些不一样的菜,你就摘这个绿菜就好了。”说罢万鹤往另一片田地走去。
洛引川则蹲下身,纤长的手指碰上还淌着露水的绿菜,迟疑地撕扯下一片菜叶,装进竹筐里。
好像没什么不对。
洛引川便埋首于田间勤勤恳恳摘菜。
而万鹤来到另一边的田,伸手迅速摘下几根红色辣椒,置于筐中,又摘了几根绿色辣椒,感觉差不多了,便走回到洛引川身边。
走近后,万鹤惬意的笑脸瞬间凝固了——他的目光对准洛引川身旁的竹筐,而竹筐里赫然是一片片形状不一的绿菜。
“停停停!不是这样的!”万鹤放下竹筐,到洛引川的另一边蹲下,摆手说道。
意识到自己好像做了点错事,洛引川抬首,一双迷人的桃花眼满是无辜。
饶是万鹤再无言以对,也只能无奈教导。
“你之前摘得不对,不是这样的,”万鹤一边说,一边做示范,“你看,是这样的。”
洛引川看着他一双玉手,深入绿菜底部,一只手微微埋进土里,一只手捏着绿菜底端,随后埋进土里的那只手用力一抬,一颗绿油油的绿菜便顺利到了万鹤手中,那手纤长白皙,手上的棕褐色泥沙十分显眼。
洛引川看了看旁边被自己糟蹋的绿菜,有些惭愧,说了句:“抱歉,我……”洛引川顿了顿,不知怎样措辞。
万鹤没等他说完,表示理解:“算啦算啦,没事,你先把刚刚那些没有摘干净的绿菜摘下来吧。”
洛引川:“好。”
这次,他学着万鹤的动作,顺利将残破不堪的绿菜摘了下来,正准备放进竹筐里,万鹤又阻拦住,说:“别,这个等会儿不方便炒,把它放一边一会儿喂给 小鸟吃。”
洛引川愣了愣,说好,然后把剩下几颗同样被自己糟蹋的绿菜整个摘出。期间万鹤也在摘绿菜,摘好三颗,他伸直手,身子微微向洛引川那侧倾斜,想绕过洛引川的背后将竹筐拿过来。
洛引川感受到背后的触碰,转头,对上万鹤近在咫尺的脸。
他看见,那双漂亮的杏眼里只有自己的脸,山川抛诸脑后。鼻尖的呼吸缠绕在一起,不知是谁先转头,若无其事地站起身,只是微红的脸颊诉说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快走吧,爷爷还等着我们的菜呢。”
“嗯。”
朝阳破开遮掩的云雾,降下万道炽热,露珠渐渐消散。
时至巳时,各户人家仍在忙碌着自己的事务,万家已燃起炊烟。
柴房里万理坐于柴火前,灶台上架着一口黑色的大锅,锅里气泡翻滚,香气弥散开来。
“爷爷,菜洗好啦。”万鹤端着洗好的菜,放到灶台上。
万理闻言又笑起来,面容慈祥,说道:“好嘞。”随后,撸起袖子,缓缓站起身,看样子是准备大干一场。
洛引川发现原来万鹤喜欢笑是原因的。
只是,万理年岁已老,即便身子骨仍然抖擞,但脸上的皱纹、半白的头发无不昭示他的苍老。万鹤却是年纪尚浅,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笑起来时让人如沐春风。
万理做饭时,洛引川和万鹤帮忙打下手,柴房里三人各自忙碌,柴火熊熊燃烧,时而发出木棍烧裂的声音,金碧火花飘散,平添一点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