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凌墨安下朝回来直奔书房。
一个时辰后他出来,见草地上仅有几只小鸟在嬉戏,才发觉府中过于安静了。
恰巧田管家路过,凌墨安问了一嘴后,径直向锦鲤池走去。
水中鱼儿在肆意撒欢,藏头摆尾吐泡泡。
凌墨安轻敲了敲门。
“羽遥?”
没听到回应的他又敲了一次。屋内人被吵醒,翻个身问。
“谁啊?”
门外的凌墨安听到这声音顿时浑身紧绷,头脑一热直接就冲了进去。
承祈的眼睛还没睁开,躺着直揉脑袋。
凌墨安见床上只有衣衫整齐的一人,也不知该不该安心,缓了口气,问。
“羽遥呢?”
承祈木讷地扫过室内陈设和凌墨安的脸,猛地坐起失败后,惊慌道。
“王爷你听我解释...”
凌墨安抬手打断他,语气还算平静。
“知道羽遥在哪吗?”
承祈茫然摇头。
凌墨安呼吸蓦然加重,胃隐隐作痛,十年前白羽遥不告而别的记忆又冒了出来。
他出门,不知该去哪儿找,步子却不敢停。
凌墨安头脑混乱,唯一清楚的是白羽遥能不留一丝痕迹的离开,所以连召集众人一起找的令都没下。
许是冥冥之中选对了路。
凌墨安转到六角亭,下意识朝二楼望了一眼。
当他看见柳枝后面,白羽遥侧身坐在那儿时,连心都来不及放就跑了上去。
“羽遥!”
白羽遥一动也不动。
凌墨安几步坐到他面前,眉头一下就皱了起来。
“这是坐了多久!怎么连唇都泛白?”
说着,他握住了白羽遥抱着膝盖的手。
“手好凉,我们不坐这里了好不好?”
白羽遥的手半点不松,整个人蜷缩得毫无间隙,呆呆看着凌墨安。
凌墨安见那双眼睛没了神采,胸口仿佛被掏穿出一个洞。
“羽遥,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承祁欺负你了?!”
白羽遥不答话,眼也不眨。
凌墨安忽忆起他昨日生硬转移话题的样子,心猛地一沉,小心翼翼道。
“是我那些话让你不舒服了,对吗?”
白羽遥被这语气激得眼眶一热,堵了一晚上的心终是疼通了。
凌墨安神情彻底崩塌,边手忙脚乱地去抹眼泪,边道歉说。
“对不起羽遥,我知道羽遥不喜欢我了。我再不说了,不哭了好不好?不哭了...”
白羽遥眼泪不停地往下掉,把脸埋进臂弯里,肩膀一耸一耸。
凌墨安听着那强忍不下的呜咽,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撕碎了。
他抬手想安抚,终还是攥成拳头放下。
“羽遥...”
白羽遥突然扑进凌墨安怀里,抱着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喊。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可我得回去!...我得回去...”
怀里颤抖的身躯像凌迟的刀,命运就是行刑人,凌墨安反抗不了行刑人,也不忍打落它手里的刀。
“回去,羽遥想回去就回去,我绝不阻拦。”
他一手摸着白羽遥脑后的发,一手轻柔环住他。
泪水使周遭的风景变得模糊不清。凌墨安颤声道。
“不哭了羽遥,不哭了...”
渐渐的,风吹干泪痕。
白羽遥在温暖的怀中慢慢平息了情绪。他动动脑袋,问。
“王爷信这个世上有神仙妖魔吗?”
凌墨安轻声说。
“我现在信了。”
白羽遥抿抿唇,仰头道。
“那我今日便全都告诉王爷,王爷可别被吓到。”
凌墨安唇角微弯,理了理他粘在脸上的头发。
“好,但我们回房说行不行,你脸色真的有些差。”
白羽遥想起自己房里还有承祈,便道。
“那去王爷的房间吧。”
说罢他放开凌墨安,刚要站起,身体就如同没了腿脚般失重下跌。
凌墨安眼疾手快地护住他,见他湿着睫毛回眸,怯生生道。
“王爷,我...腿麻了。”
凌墨安怔红了脸,蹑手蹑脚地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白羽遥不好意思,环上他脖颈后一直瞧着玄色朝服被沁湿的那处。
他耳根越来越红,心中慰藉道——貌似路长一点儿,也没什么不好。
白羽遥房中。
承祈的力气才回来七七八八。他很担心凌墨安误会什么,撑起身子走了出去。
“这可怎么解释啊...”
他边走边犯难,路到一半时自暴自弃地说。
“要不跟那家伙一起把话直接说清楚得了。”
迎面来了两位窃窃私语的姑娘。
“你看我就说吧,王爷肯定喜欢白客卿,是抱回去的耶!”
“吁!你小声点,承统领在前面。”
承祈有时也无奈自己听力太好,各种悄悄话都能映入耳帘。
他本没放在心上,直到她们同他打过招呼,相对而过后才猛然反应过来。
“等等!”
两位姑娘回身道。
“承统领有何吩咐?”
“你们刚说什么、抱回去。什么意思?抱那儿去了?”
她们没料到自己说的话被听见了,偷偷对视一眼不敢回答。
“没事儿,我就听听,不往外传。”
俩人抬头,见承祈一脸急切,以为他也很八卦,其中一人于是道。
“这不是秘密的承统领,刚刚王爷从双亭把白客卿抱回房间,很多兄弟姐妹都看见了。”
另一人也道。
“是啊是啊!”
承祈十分震惊。
“抱回房间?!抱回谁的房间?!”
她们异口同声。
“当然是王爷的房间啊。”
承祈瞬间站不稳了,堪堪扶一把柱子,挥挥手让人下去。
“疯了、疯了!这什么情况?不是昨晚上还说让我义不容辞吗?”
“......合着我在这儿担惊受怕想解释,你俩压根没时间理我是吧?!”
他捶了下柱子,捂着腹部怒气冲冲地往凌墨安房间走,颇有身残志坚的架势。
最后一转弯处,承祈猫猫祟祟地探出脑袋,金发在脑后荡啊荡。
他悄悄靠近,耳朵贴在门上聚精会神地听。
屋内,白羽遥的话忽地停了。
凌墨安始终在低着头努力接受,听没了声音忙说。
“我在听。”
白羽遥笑了。
“我知道,不过还是先把门给承祈打开吧。”
凌墨安点头,起身去开门。
承祈感知到脚步,慌乱欲跑。可惜他现在行动不便,没走多远便被凌墨安给叫住了。
他迅速挺直腰板儿,没事人一样走了回去。
“王爷有事吗?”
“羽遥让你进来。”
承祈听罢昂起头,一身正气地迈过了门槛。当他看见白羽遥靠在床头时,愤然道。
“你到底想干嘛,什么话非得在床上说?!”
凌墨安咳了一声,解释道。
“羽遥在亭中留了太久,腿脚麻得厉害,坐椅子不舒服。”
承祈瞪了白羽遥一眼,对凌墨安道。
“王爷,他只是麻了,又不是折了,多缓缓不就好了?抱他回来干嘛?”
“够了承祈!”
凌墨安神色稍有不悦。
“羽遥身体不舒服,本王不想让他在亭中多留。”
承祈被这么一提醒,才发现白羽遥脸色确实不太好。
他难得把嘴闭上了。轻“哼”一声,全当是给白羽遥救他,和为王府布下结界的面子。
白羽遥勾起嘴角,朝承祈道。
“来找我?”
“才不是!我来找王爷的。”
凌墨安在床边坐着,闻言看向承祈。
“什么事?”
承祈合上双眼,深呼吸后大声说。
“我是妖!”
“...又在胡言。”
白羽遥略有惊讶,没想过承祈会主动坦白,又见凌墨安态度平淡,便说。
“他真的是妖。”
凌墨安看了看白羽遥,缄默片刻后重新瞧向承祈。
“你是什么妖?”
“嘿!凭什么我说王爷不信,他说就信啊?”
凌墨安的唇张了又合,没回答。
白羽遥自打知道承祈是只小猫,觉得他生气都可爱,对质问和怒气皆视而不见,问。
“承祈,刚刚王爷说又,是怎么回事啊?”
承祈搬来椅子,坐下不情不愿地讲。
“在我族人找到我之前,我就发现自己不同于常人了...当时害怕,就试探着对王爷说我是妖。”
“可王爷不信!后来有天我实在被族人烦透了,王爷问我为何,我就又坦白了一次。”
白羽遥目光转到凌墨安脸上。
“王爷为何不信?”
“此前确实不信这些,况且承祈是我亲手抱回来的,我便只当他是觉得好玩才这么说。”
这时候梗着脖子的承祈才发觉不对,惊讶问白羽遥。
“你都告诉王爷了?!”
白羽遥垂眸,双手捻着衣角。
“也没想过要瞒,觉得今日合适,便今日说了。”
承祈见俩人都不大开心,就知道问题一定出在感情上,当即鄙视一眼。
“你们别不别扭啊?本来能在一起的时间就短,还非要忍着不说,以后见不着了就等着后悔吧!”
一不做二不休!
承祈利落抽出床头案几的第二层抽屉,继而飞快“逃跑”。
凌墨安惊了一下,见承祈被桌子撞到了腿都没停,夺门而出后还不忘把门关上,哭笑不得地扶了扶额。
白羽遥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抽屉里的东西上。
花香久被封着,此时得到释放,便是连白羽遥都闻到了。
凌墨安见他把玉兰拿在手里定定看着,心慌得厉害。
“承祈孩子心性,羽遥不必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我既答应过,就定不会再提。”
白羽遥忽问。
“王爷是从十一岁开始喜欢我的吗?”
凌墨安移开视线,不置可否。
“可那个时候我带着面具,王爷都没见过我的脸,就喜欢我了啊?”
凌墨安喉结滚动,斟酌着用词。
“少时确不太懂,只知道不抗拒羽遥的触碰,觉得羽遥很厉害。后来再见时...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