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唯有他人意不平

李莲花与方多病二人按计划朝相关人士居所行进。

——本该是这样的，可偏偏不凑巧，天公不作美，骤然下起了小雨。

李、方二人徒步而行，未曾带伞，被淋得猝不及防，只得姑且停在茶楼歇脚。

空中阴云叠山滞塞不通，檐外雨脚如麻未曾断绝。细如牛毛的雨丝绵绵地自天穹飘落，淅淅沥沥，滴滴答答，随着柔和阴湿的风四散而去，没入水中、草丛、树梢、屋顶，以及敦厚而泥泞的地面，了无踪迹。

不知是否是错觉，漫天雨幕之间似乎弥漫着似有若无的暗香。花团锦簇的夏日气息伴随着温润的微风流淌绵延，情意脉脉。

天机堂的生意遍布大江南北，二人此时落脚的这毫不起眼的茶楼便是其中一处。

老板见着少庄主来了，忙献上江湖最新消息，并将二人奉为上宾，请到二楼就坐。

二楼风光独好，坐看烟雨起，处处落潇潇。茶客零零散散地凭栏眺望，或饮，或谈，或静静欣赏，一派风流惬意。

方多病拉着李莲花寻一处空位坐下，迫不及待地展开记载着江湖消息的信纸。

入目的第一列字便让他舒展眉眼，开怀大笑，他连内容都来不及看完，便喜气洋洋地与自己最好的朋友分享：“李莲花！四顾门要重建啦！！”

李莲花抬起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旋即不甚在意地回了一个字：“哦？”

方多病继续阅读，不无遗憾地感叹：“唉，走得太急没赶上。……？”看着看着，方多病忽而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等等，'时，四顾门新门主肖紫衿主持议事大会，欲号召武林群雄铲除金鸳盟。众门派来贺。万圣道于席间与各派相谈甚欢，隐有欲取四顾门而代之之意。'这哪里是道贺，这不就是去挑衅的吗！”

李莲花似有所感，往对面搭眼一瞧。

果不其然，方多病咬牙切齿，愤愤不平地一拍大腿，看到再下一句，眉毛干脆打成了死结：“可恶！……'然，肖门主言，万圣道与四顾门一脉相承，四顾门愿以秘籍绝学、绝门丹药谢侠义之士，以绝金鸳盟之患。'这哪里是为公平正义！这不是利益交易吗！！！”他痛心疾首地嚷嚷，一口喝干了茶，“这究竟有何意义！”

李莲花右眼一跳，将方多病变化多端、生动活泼的表情映入眼中，心中又是一叹。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事情恐怕要不妙咯。

不过和他一江湖闲人关系不大。

李莲花顺手抚平衣衫的皱褶，接着给方多病续了一杯茶：“小宝，别气，别气。各派自有打算，江湖中已成大势，非人力能改。”

“我就是看不惯！李相夷要是还在，绝不会让他们这么胡来！”方多病按捺怒火往下念，“'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望吾儿防微虑远，抱本守源，不忘始初心。”

窗外雨水滴滴答，串成晶莹的珠子从屋檐垂下。

方多病心头的怒火瞬时像被绵绵细雨浇灭了，他心情复杂地抬头，望着李莲花，一双眼睛里泛起了湿意，又黑又亮。他喃喃道：“……这是我娘写的。”

方多病看似大大咧咧，实在是个情感丰富，很容易被感动的人。

李莲花心虚地摸摸鼻梁，饶是吃不消这股子对方看起来马上就要和自己一诉衷肠的氛围——他有太多的事情不得言说，听多错多，恐成辜负。他寻思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却未料到一道天外来音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气氛。

“——这写信之人倒是自有一番真知灼见。”

两人眉心一跳，循声望去，却见房梁上方竟不知何时出现位老人，此人须眉尽白，一袭白衣，敞怀而卧，生的是长眉鹰目，飘飘似仙。

老人见他们望过来，嘿嘿一乐，遽然倒悬挂在梁上，摇头晃脑，歌曰："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哈哈哈——"

“嘿！你这老、”方多病跳起来，差点儿脱口而出“你这老头儿”，得亏中间被李莲花拦了一拦，觉出不对，这才转口道，“……前辈！你怎么能偷听人说话呢！”就算是前辈也忒不礼貌了！

李莲花面色不改，心中暗惊。这位老者举止狂放不羁，可轻功却称得上高绝，否则纵然自己只剩不到一成内力，也不该没有丝毫察觉。他按住惊诧的方多病，不敢小觑，拱手礼貌道："见过前辈，敢问前辈尊号？"

老头不理他，尽得意逗另一个心里藏不住事的小孩儿玩：“哈！我哪里偷听，分明是你说话太大声！我随便找了个地方躺一躺，没想到就听到了让小老头儿通体舒畅的言论，就看一看咯。"

老头说到这里，忽恹恹地挥手："没想到只是两个臭小子，不好玩不好玩。"

面对不着调的老头，方多病恭敬不起来了，他摸不着头脑，试探道：“我们忙着呢，没工夫陪您玩，要不您还是……另寻他人。”

老者捋捋胡子，从梁上翻身而下，轻盈得像一片雪花。他不知怎的，竟像胡搅蛮缠似的，硬是对两人说道："欸，你让我去我还就不去呢！小老儿看你顺眼，不妨提点提点你。”

他滔滔不绝，跳到椅上，单足独立，大手一挥，慷慨骂道：“四顾门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纪白二人中庸无能，毫无决断，净和稀泥，只可守成；肖紫衿气量狭小，道貌岸然，东施效颦，嫉贤妒能；云彼丘□□熏心，两面三刀，毫无悔改，焉有脸留；乔婉娩温柔纯善，却软弱无力，优柔寡断，拖泥带水；怜石水侠肝义胆，一心做事，可浑浑噩噩，人世不通。”

听到云彼丘的时候，李莲花已然变了脸色，他攥紧手指，双目如电直射向老头，心中升起了无数怀疑。碧茶之毒的事情理应只有佛彼白石知晓，怎么随随便便冒出来个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而方多病少时一心以四顾门为目标，听不得四顾门坏话，忙下意识大声维护道：“休得胡言！四顾门除恶扬善，是为天下正道！”可他回过神来想起娘亲的信，心中不免生出几分蹊跷，忍不住疑惑问，“你的意思是四顾门里肖大侠和云大侠是坏人，前辈何出此言？”

老头儿对李莲花凛冽的目光浑不在意，只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来：“庐山不识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我不光骂他们，我还要骂去的人傻，被四顾门的名号所吸引，趋之若鹜，上赶着加入。”

“'振袖拂苍云，仗剑出白雪。'我本想拜借少师剑一观，谁料不小心听到了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一时好奇，就多呆了呆咯。”老头儿混不咎地掏掏耳朵，“谁知道听到那么多乌七八糟的事情。”

李莲花顿时五味陈杂，头有些大，早知道那剑能牵扯出这么多事，还不如不出现。他急速捻动指尖，试想来者究竟有何用意。

对方应当不知晓自己便是李相夷，横竖李相夷已经死了，他也不会再出现。

那么，便是冲着方小宝来的了？他难道是想利用方小宝搅浑江湖中的水？

李莲花沉默少许，将目光投向怒气腾腾的方多病，提醒道：“未知前辈来意，小宝不要理会，别一时激愤，落入圈套啊。”

方多病听到老头儿要偷少师剑，顿时横眉竖目，多了三份不信：“你是小偷？！如何能信？”

白胡子老头意味深长地微笑道：“是又如何？小娃儿，盗亦有道。”他又是一叹，故作惋惜，“我思来想去，四顾门既是这么个玩意，李相夷想必也没好到哪里去。所以这少师剑呢，不看也罢。”

方多病已是气极，呛啷一声拔出剑来，直指对方，一剑刺去：“你竟敢污蔑我师父！！”剑光似雪，剑芒如雷，锋锐凌厉，直逼老者面门。

只可惜还是欠些火候。

老者不慌不忙，轻飘飘地向后倒去，挥袖拂开方多病的剑锋，恍若身后长了双眼睛般，分花拂柳似的避过桌椅，落在窗沿：“我没见过李相夷那小子，也不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可从他这些'志同道合'的朋友来看，他若是个好人，必定识人不清，刚愎自用。他若不是个好人……”他一叹，仿佛连脸上皱褶都在笑，“那只能佐证江湖第一不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如此而已。”

老头说罢，咂咂嘴，跃入雨帘，飘然而去。

刚才引那小子出手已足够证明对方的身份。扬州慢……只是学的不精，这还真是漆木山那老小子的徒孙啊。

方多病气得在原地干瞪眼：“你、——！！”

老人笑声渐远：“哈哈哈哈哈！你若不信，为何不自己去查、去看？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判断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从来要看他做过什么，而不是说过什么，更不是得过什么样的名号！”

李莲花面色微沉，一时间思绪万千。

可谁又知，哪有什么阴谋诡计，不过是一个人欲访老友终不见，偶然得知旧事，我意难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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耽误了一段时间后，心事重重的方多病和李莲花继续今日的行程，去寻几位相关人士问话。

【葛去林】

李、方二人找到葛去林的时候，葛校尉正在校场练武，拎着红缨枪就出来了。

因葛校尉看武林中人非常不顺眼，无杨昀春陪同，方多病不得不祭出自己的户部尚书老爹才让对方另眼相待，得到正常对话的机会，就算如此，对方也是问一句答一句，绝不多说。

谈及昨夜动向，葛去林不耐回答：“我宿在城外军营，临走前已派人把守在牢狱周围，昨夜无人禀报异常。若不是尔等江湖中人以武犯禁，钦犯又如何会消失不见！至于那苗阿金等人，昨日到府衙外他们便自行离去了，之后的事情，我不知道！”

李莲花又问：“如此说来，阁下很确定聂追风无法凭借自身力量逃脱。”

聂追风冷声反问：“双臂折断，玄铁作缚，他如何能逃？”

【卫秋生】

折扇公子风度翩翩，待人接物使人感觉如沐春风，和之前的葛去林形成鲜明对比。

他礼数周全地给三人倒了茶。

杯中茶水清洌透彻，如一汪翡翠，水中芽叶根根直立，形如雀舌。幽香四起，清新自然。饮之甘醇可口，回味悠长。

是上好的明前龙井。

“诸位见笑，旅途在外，招待不周。”卫秋生轻摇折扇，含笑主动道，“昨晚我便睡在客栈的这间房里，未曾踏出一步。掌柜的可以作证。”

这话却是白说，谁不知道江湖人高来高去，只要轻功使得溜，飞檐走壁如履平地，上房揭瓦不在话下。

卫秋生又说：“自然，我知晓这不足为凭。但卫某胸怀坦荡，事无不可对人言，心中无愧。”

李莲花环视一圈，屋内窗明几净，很是整洁。他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卫秋生手上，思忖片刻，很谦虚地说：“在下一介游医，没见过什么朝廷钦犯。故而啊，很是好奇，这聂追风究竟是怎么被抓的。不知卫公子方不方便满足在下的这个心愿，详叙一二？”

卫秋生话里话外一团和气：“卫某定知无不言。”

TBC

作者有话要说：四顾门实在是太拉垮了受不了了

朋友说万圣道在四顾门大会上像农民工讨债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为了逆天改命会在此文里面加入一些隐士高人老头老太太……当然李相夷还是天下第一，老头老太太长处在别的地方。

常言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不能啥事都只主角一行人担着吧。陆剑池、施文绝等会在后面出场（怎么感觉大纲越编越长）

文中这个老头设定是二十年前隐居山林的主角师父的旧友，盗圣，只擅长偷术和轻功，惯爱劫富济贫，但是因为二十年前和主角师父打赌输了，所以退隐江湖了。因为李莲花没有用内力，所以他不知道这是李相夷。

振袖拂苍云，仗剑出白雪。本来是百里屠苏的人物诗。我真的很喜欢这两句，帅啊，用剑好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