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醒来时身边的床榻是空的，杨戬不知道去了哪儿，床单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
他不知道如今这人从哪儿来，但他知道他好像喜欢自己。
想到这里，他急忙下床洗漱，问如云那人去了哪儿，如云还没来得及回答，杨戬就笑盈盈地进来了。
“起来了？”
“二哥……”他快速瞄了一眼铜镜里的自己，想站起来，但被摁了下去，杨戬抚过他的肩膀，亲了亲他的面颊，又有些迷醉地在他颈侧深吸了一口。
“你好香。”
他刚想抬头，唇就被吻住了，杨戬毫不避讳，扣住他的后脑，强势又用力，如云端着水盆进来，面色苍白地出去，好像被吓得不轻。
他知道自己无法挣脱，索性豁出去了，环住杨戬的肩，得到鼓励后的男人扯开了他的睡衣，将他压在了梳妆台上。
本来一切顺利，直到哪吒昏死过去。
原本还在和他拥吻的人突然不动了，怎么叫也没有反应，雪白的肩膀半遮半掩，痕迹随处可见，乌发披散，本来是万分美好的景象，可是杨戬却慌了——
“来人！来人！”他将人打横抱起，放到床上，忙不迭替人穿好了衣服，“叫药王来！快！！”
他见不得哪吒闭上眼睛，他梦里的哪吒全都是闭眼后七窍流血的样子，接着便要消散了，如今这样是直戳他的心窝，如果下一秒哪吒的嘴角渗出血，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晕过去。
他反复回忆刚才自己做了什么，但找不出毛病，哪吒就这样毫无征兆地闭上了眼，就像在他挥动开天斧后毫无征兆地从云端落下。
“你睁开眼……哪吒？”
“不要又一次……把眼睛睁开……求求了……”他握着哪吒的手，连哭腔都带了出来。
药王急匆匆赶来，如云遣散了侍从，立起屏风，把过脉后，药王回身跪下：“烦请真君移步，三太子的脉象还需进一步观察。”
“我在这儿不碍事。”
“真君心系三太子，这是自然，但真君浑身元功与三太子莲身调和，距离太近时有些细微的毛病反而看不出来，未免干扰诊脉结果……”
“好，那我出去，如云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
他在屏风外呆了半刻，如云来请他时，他神情凝重，甚至做好了再去一趟高山险地采药的准备。
药王给了如云两幅药，接着笑道：“真君，三太子无恙。”
“无恙？”他觉得好笑，“无恙会突然晕过去？他现在都还没醒。”
“真君，恕臣罪过，三太子昏死时，您与三太子正做什么？”
“我俩是夫妻，”杨戬轻咳一声，“自然是做该做的。”
“那是自然，夫妻之道亦是养生之道，只是三太子曾遭肉灵分离之大难，情况未稳，您的护体玄功近日又太过凶猛，情动时相互冲撞，三太子的身体遭受不住。”
“不应该相互调和吗？”
“是，可三太子的身体太虚，您若不信，可搭脉一试，便知三太子脉象虚浮，经玄功冲击，大有停滞之态。”
杨戬二话不说，自己搭了脉，半信半疑：“那依药王所见，应如何调理？”
“好生休养，保持心情愉悦舒畅，莫劳累，另……”药王抬眼看他，“不可行剧烈的夫妻之礼。”
“……知道了，有劳。”
老实说他有些尴尬，他知道哪吒身体尚未痊愈，在他人面前也万分关心，时时提醒，可是如今到了他自己这儿，却惹得哪吒昏了过去，传出去难保不叫人觉得自己不知克制。
药王在屋内指导如云熬药，他心中惭愧，又插不上话，只能转身出去，借口在花园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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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知到杨戬离开，哪吒睁开了眼，药王会意给他端来补药，低语：“三太子放心，事情已按炳灵公吩咐办妥。”
“他想必不会起疑？”
“这……真君关心殿下，恐怕也瞒不了多久。”
“只要把这段时间应付过去便行。”
药王没有多问，给了几副药后便离开了，门外的杨戬察觉到了动静，摸进房间，正好见到如云喂他喝药的情景。
“醒了？”杨戬关好门，从侍从手中接过药，坐在他床边，神情温柔，“是我不好，你的身体受不住。”
“二哥不会嫌弃我吧？”
他自然知道如何佯装乖巧，倚着这副面容苍白、披头散发的样子靠入杨戬怀中，心中忐忑——他从没对真正的杨戬如此做过，眼前这人对此会是何种反应，他懵然不知。
杨戬紧紧搂住他，亲吻他的额头，声音颤抖：“怎会？我疼你护你都来不及……”
这人方才在他装昏时说了句“不要又一次”，他听得真切，且这人字字泣血锥心，很难不让他联想许多。
画的符咒能和他的玉虚符印相辅助、能打开乾坤扇、能运玄功、对他如此爱护……
他抬起头，感知到动作的杨戬也垂下了头，二人对视，他琥珀色的眸子紧紧盯着杨戬的脸，伸手去抚他垂下来的发丝。
“二哥，我就在这儿。”
“嗯……”
“你会保护我？”
“我会保护你。”
他的杨戬不会是这种反应，与他共同经历过封神大战的杨戬深知他的脾性和能力，听完这似是撒娇的一句话也只会笑笑：“你哪里需要我保护。”
他隐约觉得此刻将他搂入怀中的人可能也是杨戬，只不过这位“杨师兄”眼中的哪吒是需要被精心照顾和保护的，很可能在某地出事了，或者早已不在。至于他为什么要变作他人来接近自己，依旧不得而知，但是目前为止，李翊也好，杨戬也罢，他都没伤害过自己。
面前的人抚着他的脸，像在抚一件易碎的白瓷，房间里气氛诡异，二人相顾无言，彼此都对对方起了一层猜忌。
半晌，哪吒仰起头轻啄了下他的唇，抱住了他：“二哥，你辛苦了。”
“……我不辛苦。”
“明天我们去凡间逛逛吧。”
“你的身体……”
“药王要我身心愉悦，二哥不会不想陪我去吧？况且有二哥在，我怕什么？”
“也好，多出去逛逛。”杨戬摸摸他的头，牵起他的手，笑得毫无攻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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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这花灯好看。”
走在他身后的人默默掏出银子，换了花灯来塞到他手里，对人间景色，杨戬似乎不感兴趣，他唯一的注意点就在自己身上。
“饿了吗？那边有桂花糕，”杨戬扶着他的肩，俯下身子问，“我去给你买几块罢？”
“我不饿。”
“好吧，你从前爱吃。”
他爱吃的是莲花酥，不是桂花糕。哪吒拢紧披风，没有再说什么，依旧往前走，这长街热闹非凡，可他看不进心里去，身后的人紧紧贴着他走，而不是站在他身侧，这让他觉得自己被监视着。
终于，他忍不住了，开口道：“二哥为何不站在我身边呢？你我二人并肩而行岂不更好？”
杨戬愣了一愣，点头道：“好吧。”
从前他与哪吒虽不亲近，但好歹相守千年，总有共游人间的时刻，哪吒兴奋之余总会拉着他看这看那，逛些他并不感兴趣的人间摊铺，因而数次下来，他已习惯与哪吒并排而走，彼此之间拉开半人距离，这样既不会叫人误会他二人是夫妻（哪吒的人间扮相俏似女子），又不会让哪吒再伸手拉他了——这种距离，拉他需费些力气，不会如从前那样顺手。
如今他有意贴着哪吒走，却略显笨拙，无形之中又让哪吒不舒服了。
换了位置后，他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与哪吒保持着一指距离，太近怕哪吒不舒服，太远又让他自己想到从前。
一只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哪吒依旧在走走看看，目光并未向他这边瞟，这主动牵过来的手却已经足够让他激动，于是他也回握住，紧紧地牵着梦中的爱人。
他记得哪吒喜欢路边小孩儿捧在篮子里卖的玉兰，觉得那香味儿好闻，彼时他听了小童“祝二位永结同心”的话，心生不悦，拔腿便走，后来哪吒还是拿了串玉兰，藏在云楼宫书房的抽屉里。至于他为什么知道——
他整理遗物时，抽屉里的玉兰花串已经枯萎凋零，原本的清新花香只余腥臭。
这回又有小童经过，他率先叫住，买花赠人，哪吒默默接了，轻声说了句“谢谢”。
“你不喜欢？”
“总觉得二哥待我和从前不一样。”
这句话几乎是明示，但杨戬依旧在装傻：“待你更好些不好么？”
“这不是更好，”哪吒笑得无奈，“这是不一样。”
“你想说什么？”杨戬停住脚步，哪吒感知到他将手搭在了扇子上。
他不怕打架，只是这人长着杨戬的脸，还有可能就是杨戬，贸然出手胜算几何，他还是有点数的。
“二哥是想和我动手？”
杨戬又迅速把扇子放下了，摇摇头：“不。”
“我该叫你二哥么？”
“不叫二哥叫什么？”
“……”
“叫夫君更好，不如叫夫君吧。”
“我不叫，二哥会杀了我么？”
“……我不会动你的，永远也不会。”
“不，我惹了你，你对我动手便好。”
“你何曾惹了我？”杨戬以手覆他的面，笑道，“你是怎么了？神经兮兮的。”
眼前的人比他的杨戬还会装傻充愣编瞎话，也不知道这本领是不是杨戬这名字自带的，他摇了摇头，不信对方没看出来自己觉得他有问题——他俩都不是傻子。
“我的钗子掉了。”
“另做一个不就行了？和从前的一样，”杨戬没有丝毫犹豫，“或许还更好些。”
“那钗子是我最爱，别的物件是无法替代的。”
“那二哥替你找找。”杨戬好像有些不耐烦，回身想走。
“说好了，二哥要把我的钗子带来。”
杨戬眯起眼睛看他：“若是找到时金钗已断呢？”
“我会寻来工匠修好它。”
“若是修不好呢？”
“怎会修不好？”哪吒反问，“钗子而已，折断不过四分五裂罢了，还能化为齑粉么？”
“我只不过觉得修复后的东西配不上你而已，二哥做主，给你换支新钗子罢。”
“我念旧，二哥是知道的。”
“这俗话说得好，”杨戬笑意盈盈，紧紧握住他的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师弟莫要魔障了。”
他俩身边人潮涌动，凡人嗅不到这股诡异的气息，只当是对夫妻在调笑拌嘴。在这凡人堆里，哪吒不担心对方会动手，他只担心自己把人间和仙界的易藏人之处寻了个遍，也找不到杨戬的踪迹。
他莞尔一笑，转移话题：“二哥，我从食神那儿打听来了新的绿豆糕方子，回去后我做了给你吃？”
“你下厨？”杨戬看着他。
“这方子简单，不信我做做你就知道了。”
“那我等着吃你的手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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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戬闻到了一股莲香。
他的四肢已被锁链缠住，无法动弹，待他睁开眼，才发现梦中的那股莲香是幻觉，根本没有什么香味，是他魔怔了。
但是渐渐地，这莲香还掺杂了一股草药味儿，几乎扑面而来，他天目已损，只能凭直觉感应——哪吒八成出事了，不论是好是坏，但肯定有事。
果然，不过半刻，李翊就显现在他面前，抓起锁着他的银链就往前拖，他不得已四肢着地，浑身使不上力，还没忘艰难地昂着头问：“你身上的药味儿是谁的？！”
“和你有什么关系？”李翊顶着那张和他一样的脸，生硬粗暴地又拖又拽，他急了，忍着剧痛反抓住链子，面容狰狞扭曲：“你把他怎么了？！”
“……”
“你把他怎么了？！！”
“我能把他怎么？他身子不好，这几天已在喝药了，我在照顾他。”
“他怎么会病成这个样子？！”
李翊咯咯直笑，蹲下身看着他：“自身都难保了，还担心他？你的玄功都快使不出来了吧？”
又从衣内摸出一个小袋，捧到杨戬面前，慢慢打开，从袋内摸出一块糕点：“这是他亲手给我做的，我想着你也该尝尝。”
说罢把糕点凑到他鼻尖处，轻轻将手松开，几块绿色的糕点洒落在地，杨戬只闻到了几缕绿豆糕的香气，原本完好的糕身四分五裂，散在泥土里。
“吃吧，二郎真君……”
杨戬不动。
“……趁着你还是二郎真君，”李翊摁住他的脑袋，狠狠往地下压，“你不是喜欢养狗吗？不知道狗该怎么吃东西？”
杨戬任他动，没有反抗，半张脸倒在地上，额头处尽是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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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哮天！”哪吒从西王母身边接过神犬，又拜别了云华（花）夫人，将疯狂在他腿边示好的细犬收入自己腰间的皮囊里。
“你这一去可了不得，你的主人遭难了，在云华夫人那里学了什么新神通都使出来罢，帮我找到他。”
说来尴尬，云华夫人一见他便欢喜地迎他进了圣殿，对他左瞧瞧右看看，连他说的“杨戬有难”都没怎么听进去。
“你能把他救出来，我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一时无语，毕竟他自己都没有把握，天化寻了大半月，杨戬依旧音讯全无。
“我早就叫戬儿带你来见见我，他偏推辞，若没这一遭，你们两个糊涂娃娃更没有定心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