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张玄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坐在这里喝奶茶。

他正在喝的是一种很新的奶茶，用一个奇形怪状的塑料漱口杯子装着，他自己盘腿坐在小沙发前的地板上。房间里还是没有开灯，丁春不知道从那里摸出来根充电线，正弓着背窝在窗口下面刷手机，一边挺小声地哼着歌，荒腔走板，但特别自如。

张玄阿没忍住打了个嗝，心里跟团麻线似的。

15分钟前，对面大楼里被人推下来的那个人他认识，就是他和小表哥一起盯了十几个小时的那个目标，姓庄，四十来岁，其貌不扬。

下车的时候张玄阿听他轻声细语地和人打电话，说爸爸周末就回来，到时候陪你去蹦床公园。

据小表哥说，是个会计。

听到那声巨响后丁春曾经撩起窗帘，往下面看了一眼，又把窗帘拉上了，她额发还是湿濡的，贴在脸颊旁，整个脸隐在黑暗里，没动，看着不像是很惊讶的样子。

大约又过了1分钟，张玄阿才结结巴巴地说：“杀......杀人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丁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现在你和我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蒋明光今天能像扔垃圾一样弄死这个会计，明天也一样能弄死你。”

张玄阿吃了一惊：“可我根本不认识这个蒋......蒋什么的。”

丁春笑了笑：“孩子，大多数人都不认识吃掉你的那头狼。我问你，你和你表哥在零政劳务登记过吧？我今天没上这个楼，以蒋明光的疑心程度，会默认你和你小表哥已经被我买通了。你俩正在马不停蹄赶赴小蒋先生绝杀黑名单的路上，你懂不？”

张玄阿委委屈屈地想：我没懂，我就是开了个车。

但他也不敢开口再问，高级绑架犯丁春重新回到沙发边，继续完成她的捆绑大业，非常贴心将纱布在两个人嘴里塞好，再用胶带仔仔细细封住。做完这一切，她打开手机手电筒，在房间里照了一圈。

你大概很少能在城市里找到这么有年代感的装修了。一个一室一厅，厨房和客厅紧挨着，柜子是那种刷了黄漆、但已经褪色的老式茶色玻璃门柜，一个简易的可以收起来的木头圆桌，地上摆着两个那种绿底红花的热水瓶，煤气灶上放着个铜水壶。

丁春翻了翻柜子，找到一杯香飘飘，她拎了下热水瓶，很惊喜地发现里面居然有热水，冲了一整杯。柜子里还有个茶叶罐，她打开盖子，抓了一把茶叶出来，往奶茶里一扔，又把盖子盖上。

张玄阿没法理解这一切，丁春却毫不在乎，从洗手间里随便顺了个杯子出来，给他倒了半杯，递了过来。

“小表弟，压压惊。”丁春口气颇有些困倦，“欢迎来到无骨鸡柳的世界。”

张玄阿：“啊？什么？”

丁春笑眯眯地补充：“......吃人不吐骨头的世界。”

张玄阿：......

丁春说会有警察来，但大概率不会有什么别的后续，痕迹一定会被清理得非常干净。张玄阿没胆子反驳她，过了会儿，才小声问：“我们开来的那辆车......”

丁春说：“没事，我在业内以前是出了名的能跑，车停楼下，反而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找上......”

张玄阿刚想问你那什么业内，门口忽然响起了一阵的敲门声。

丁春：“......门来。”

她一把将乱糟糟的湿发捋到脑后，站起来迅速贴到门边。

敲门声还在继续，因为得不到回应，显得开始有点焦急起来，一个明显是年轻女孩的声音在外面小声喊：“小方？微微？”

丁春没吭声，站在那儿不动。

“你都烧了三天了，不能再这样光睡觉。”女孩隔着门，忧心忡忡地说，“我给你买了药，你开开门。”

张玄阿僵在地板上，不敢动，也不敢吸气，他侧过头去看黑暗中的户主——她被五花大绑着，像个扭曲的标本一样蜷缩在沙发上，和她对面的小陈表哥一样，安静地好像一个死人。

房间里唯一的拖鞋就穿在她的脚上，样子有点奇怪，软软塌塌的，她的脚踝细、且白，但脚本身却不小。张玄阿的目光越过她的拖鞋和脚，一晃神好像看到沙发底下有一道红光，极快地闪了一下。

等他睁大眼睛再去看，那奇怪的红光又不见了。

门上有一排挂钩，挂着几件外套，丁春顺手拿了件运动外套穿上，把帽子翻起来遮住头发和一部分脸，伸手轻轻搭在了门把手上，朝张玄阿比了一个“嘘”。

张玄阿在内心默默也给自己比了一个嘘。

外面窸窸窣窣了一会儿，女孩小声嘀咕了一句：“又睡着啦？真是个麻烦精。”

接着，里面清醒的两个人都清楚地听见了轻微的”咔”一声。

是钥匙插入锁孔，卡扣的声音。

张玄阿紧张到整个人向后仰倒，丁春手却比他的脑子快，在对方还没转动把手的时候，先一步一把扭开了门把手。

门猛然被打开，卡在三分之一处，走廊里的灯光一下子照进来，一个披着雨衣、辫子上扎着个红蝴蝶结的女孩子站在门口，一脸惊愕。

丁春低着头，一只手还握着门把手，另一只手放在裤子口袋里，将脸刻意隐在了黑暗里。

女孩愣了愣，没感觉到什么异常，抱怨说：“你醒着不开门好歹应我一声啊。”

她似乎对这里十分熟悉，一边脱雨衣、一边把手里的一个塑料袋递过来：“赶紧吃药吧，明天的假我已经帮你请好啦......哎？”

走廊里的灯还是一会儿亮一会儿暗，室外闪着惊雷，两种光源在那一瞬碰到一起，映出了门内人的一个五官轮廓。

女孩放下钥匙，迟疑着向前走了一步，像是要看得清楚一些：“你.......”

她这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只觉得脖子后面一痛。

下一刻，整个人就失去了知觉。

张玄阿坐在地板上，以一个僵硬的、后仰的姿势，目瞪口呆地看着丁春手法娴熟地用和刚才解决户主一模一样的方式，把红蝴蝶结打晕了，捞在手里，砰地关上了门。

几分钟后，张玄阿蹲在地板上，抱着自己的膝盖，望着沙发上整整齐齐排排坐的三个人蛹开始发呆。而丁春则像是完全不受影响一样，手插在口袋里，从地上捡起了那个塑料袋，然后伸手摸了摸户主的脑袋。

户主的头发挺软，服帖地散落在额前——刚才没留意，滚滚烫的。

丁春“啧”了一声，又去看塑料袋里的药，好家伙，中成药元胡止痛片。她低头看了眼户主高挺的鼻子、嫩得能掐得出水的脸，觉得挺无语的。

张玄阿后知后觉地问：“她......她怎么了？”

“高烧。”丁春说，“她这朋友脑子有坑，买的是止痛片。”

张玄阿自然而然地焦急起来了：“那怎么办啊？”

丁春没做声，她弯下腰，把户主单独抗起来。

照这个身高来看，户主是真的不算重——丁春走进卧室，把她放到床上。她走路的时候姿势还是有点不太自然，右脚也使不上什么力，但手上动作很稳当，显然扛人是经过专业训练的。

“啪嗒”。

一样东西从户主衣服里掉出来，丁春探手捡了凑到窗前看了一眼——是个工牌，上面印着户主的照片，正面写着：

Z市临江轮毂一厂生产二科，方路微。

丁春默默在心里念了两遍这个名字，觉得有点耳熟，但也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她拉着户主的手，想把她的身子放正一些，手刚刚握上去，动作却突然凝滞了——她摸到第二和第三指节间，一些非常厚实的茧子。

不像是工厂里普通做工的女工那种。

她并不是很确定，于是没有将手放开，而是沿着对方的指节，摸到掌心、触到手腕，再像把脉一样地攫住了对方雪白的小臂。而小户主、安静地像睡美人一样躺着的轮毂厂员工方路微，其实骨架并不小，关节处却较常人细、且苍白。

外头静悄悄的，只有雨声，张玄阿从外面看着两人奇怪的姿势与动作，也没有讲话。丁春动作几不可见地停顿了一下，然后很快用一条被子，将户主囫囵裹了起来。

外面又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咚，咚咚”。

丁春豁然回身，朝门口望去。

与此同时，一只滚烫的手伸上来，猛地捏住了她的指尖。

作者有话要说：“姐姐，你惹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