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路微又皱了皱眉。

调查两家公司背景的时候，她对林剑芳可以说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知道她是1964年生人，如今芳龄五十八，横竖瞧着都和面前的曹寅中不怎么搭配。

丁春看她表情，噗嗤笑了，顺手又捏了捏她肩膀，转过头去小声说：“你这思想就狭隘了，林剑芳为了他，把我都给撸下来了，人家说不准就是真爱呢。何况你我也在这演包养关系，怎么就嫌弃上别人了呢？你这是五十步笑百步啊。”

方路微没偏头，动了动嘴唇：“你是不是还想我给他来一个惺惺相惜的表情？”

丁春说：“你这个思路就对了！演戏嘛，要有信念感，要入戏。”

滚你妈蛋的入戏。

她俩旁若无人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那头的曹寅中脸色就有点不太好看了，几次想直起身来，又犹豫不决。

方路微问：“他为什么一直不过来？”

丁春：“可能是怕挨打吧，他还没爬上林剑芳床的时候，有一回蹬鼻子上脸和我叫板，我一个不小心，把他给踢进了五官科。”

方路微：“五官科？”

丁春：“踹鼻子上了。”

这几句两人都没刻意压低声音，已经有几个年轻的男孩借着角度的便利在憋笑，曹寅中怎么可能没察觉。他脸色黑沉得像刚刷过锅底的洗碗布，终于被逼得直起身来，不情不愿地走到两人跟前。

等他走得近了，丁春招呼他：“呦，曹总。”

她这会儿又无缝切换，来演示什么叫笑靥如花了。

曹寅中这个位子，太不要脸的虽然坐不安稳，太要脸的却根本坐不上去。他眨了两下眼，也堆出个笑容来，虚虚地搂了下丁春的肩：“辛苦了，昨晚还好吧？我听说蒋明光那小子来阴的？你也不接电话，我还是听店员说你在楼里，这才把你给接上了。”

“还好。”方路微也客客气气地回抱他，“全胳膊全腿，牢我们曹总费心了。林姐让你来接我啊？”

曹寅中：“去蔡府，我姐她专门留了个包间，不去想那什么账啊会计啊的事，先好好吃一顿，给你压惊。”

他将“我姐”两个字说得很重，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和林剑芳的关系。

丁春皮笑肉不笑，扫了眼他身后的那群小弟：“林姐让你找那么大群人来接我啊？那你替我多谢她，这也太心疼我了。怎么，怕我半道上被人弄死？”

曹寅中：“您怎么能让人弄死呢？您那拳头和脚力，在Z市谁敢撩虎须？您说是不是？”

丁春似笑非笑：“也不一定，想弄死我的人排着队，拿着恨的号码牌呢，指不定里面就有被我揍过的踢过的得罪过的，是不是这个道理啊小曹总？”

这俩将最基本的体面维持完毕，自觉自发地就开始夹枪带棒.....一旁的方路微彻底看明白了：面前这位，那绝对不是友军。

曹寅中和丁春打完几个来回的口水仗，像是刚刚注意到了方路微。他仔细这么一看，眼前还真的一亮：这姑娘，年轻，个子很高，背挺得很直，素颜马尾辫，穿得也简单，且低着头不怎么看人，但那眼神、身段是真叫人移不开眼睛。他心思活络，笑着问：“这又是哪位小姐姐？”

他一边说话一边靠近，丁春脸色一沉，一肩膀插进去，抬肘把比她高了大半个头的曹寅中当场推得一个踉跄。

曹寅中猝不及防，差点没站稳，回过神来刚想破口大骂，丁春却又捞了他一把，揪着他领子把他拉回来，凑在他耳旁，柔声说：“曹总，劝一句，主意别打到我女人身上。你知道，我这方面特别小气。”

曹寅中愣了愣，又回过头去看方路微，眼神像是见了活鬼，过了一会儿，才不太确定地问：“这.....这不是开发廊那个吧？”

丁春：“不是。”

“长洲那个我见过的，不太像。邻市那个，我记得个子不高的，也没这么有辨识度。”曹寅中思考了半天，终于恍然大悟，“......越南妹啊？？！”

丁春没否认。

方路微脸上不怎么好露出表情，心里却没忍住给她数了数：好家伙，不完全统计，至少4个。怪不得能穷到买不起衣服和机油，敢情钱都用来养女人了。记挂多年的“仇人”精虫上脑，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不该庆幸。

丁春装模作样看了她一眼，挨过去，曲起一根手指，轻轻刮了下方路微的脸：“以后别提那几个了，这个不一样的。”

曹寅中：“什么不一样？”

丁春正色道：“这个是真嫂子。”

曹寅中以为她在说笑，看她唇角微微上翘，似乎还保留着一丝笑意，眼神却是冰冷的、熟悉的、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压迫感。

这眼神好似在说：别不信，也别挑衅我。

这眼神他许多年前见过，也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了，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四周穿得五颜六色的小青年们又开始窃窃私语，丁春在内心骂了七八句娘，勾住身旁方路微的脖子，将她的脑袋掰过来，朝她嘴唇上亲了一记。

这亲吻其实是一触即退的，丁春抽烟，但不勤，所以牙不黄，她为人纠结，总在细节处讲究，所以唇上沾的是高级女士烟的味道，也带着薄荷味，清凉，却略微有些辛辣。

方路微愣了愣。

忽然沾上来、倏忽又离去的唇是软的，有温度的，四周好似忽然不再冰冷，她不自觉地感到很热，即使这种热令她感到羞耻：她的心竟然因为仇人的一个触碰，而尤为猛烈地跳动起来。

小青年们都安静了，曹寅中一脸见了活鬼的表情，等丁春放开方路微自己站直，他已经钻到自己的车里去了。

曹寅中说的蔡府名泉，在Z市颇有名气，一共一高一矮两栋楼，外面那座矮的四层楼是私厨菜馆，里头那座十六楼，是名流圈里很受推崇的私人会所——当然，也是林剑芳的产业。

丁春自己的那辆车被留在了停车场，她们坐了曹寅中手下开来的一辆宝马。开车的就是刚才人群里其中一个少年，很是青春靓丽，戴着个棒球帽，浑身都是潮牌。方才站人群里的时候，方路微就发觉他一直偷偷在看丁春。

果然这会儿两人上了车，那少年侧着头，主动招呼：“丁姐。”

丁春嗯了一声，朝方路微说：“昭昭，金汉昭，好多年前还是我招聘进来的，现在是金俊花大领班了，对吧？”

“昭昭”挺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丁春手一挥：“不叫嫂子？”

“昭昭”愣了愣，过了会儿，才低声叫：“小嫂子。”

嫂子就嫂子，小嫂子又是个什么鬼东西？

“昭昭”欲言又止，前头曹寅中的车已经开出了车库，他们的车也跟了上去。方路微透过边镜看了眼后方，后面紧紧地还跟着四五辆车，他们的车被夹在中间。

方路微装作百无聊赖，拿出了手机，在备忘录上打字：什么情况？

然后递给了丁春。

丁春接过来，先把她打的字删了，然后慢悠悠地回了四个字：不太对劲。

方路微在内心翻了个白眼，收起手机，干脆不理她了。

车子又拐过一个弯，“昭昭”后颈上肉眼可见地冒出了冷汗，这时候好像忽然下定了决心，轻声说：“丁姐.......你今天不能进蔡府。”

他说出这句话，丁春好像并不意外：“哦？为什么啊？”

金汉昭目光紧紧盯着前面的车，声音细微、颤抖：“是林老板......林老板好像要杀你。”

方路微猛然坐直了身体。

前后车的人都盯着，金汉昭明显也不敢做太大的动作，因为得不到回音，以为丁春是不信，急得咬牙，又说：“是真的，我给包房送酒，亲耳听见的。”

丁春也皱起了眉头：“林剑芳要杀我？为什么？”

金汉昭：“......好像是说昨天除了那个会计，还死了个什么人，一个什么.......什么物流公司的，现在事情可能很麻烦。”

丁春和方路微互相看了一眼。

物流公司，零政运输，张玄阿和他那小表哥？

丁春问：“死的人叫什么？”

金汉昭：“不.....不知道，我没有听见。”

车队已经上了高速，金汉昭咬了咬牙，忽然说：“丁姐，你得跑。”

丁春：“怎么跑？”

金汉昭咬了咬牙，手搭在方向盘上，目光紧紧盯着前方——一个蓝色的指示牌上写着：前方800米，石头道方向出口。

他蓄势待发，就等找准时机，脱出车队，从那个岔路口冲下去。

正当接近路口，他准备打急弯过去的时候，还没真的动作，一只手已经飞快地伸过来，从下方托住了他的手腕，硬生生地将方向盘拗了回来。

得亏车子的性能好，在地面上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贴着车道，仍旧紧紧地跟上了前方的车。

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刻的惊险。

眨眼的工夫，丁春已经将手收了回去，重新在后排坐好。

金汉昭愣住了。

“别干傻事，你从农村出来，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不容易。”丁春靠在座椅上，过了会儿，柔声说，“好好开车吧，你信我，没事。”

她三言两语，效率很高地又将小青年的情绪安抚好了。

方路微坐在旁边看，简直叹为观止，心说要死了，这又是什么新品种的迷魂汤？这家伙不会还男女通吃吧？

作者有话要说：丁春：来，见见你们小嫂子！这次是真的！真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