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初中三年马上就像那天午后她载着一车红玫瑰那样慢慢消失，我迎来了人生中第一次家长会。以前我家里不关心我的学习，我完全靠我自己。但自从我考上了建民中学，爸开始关心我。

这次家长会，他来了。我在门口看到他来了出去迎他，他高兴但是有些局促的和我说:\"你就告诉我你的班在几楼，我自己去吧。\"

\"为什么呀爸爸，我带你去呀，你都没见过我的好朋友呢，我指给你看。\"我继续带着他走。

\"你的同学们看见我和你在一起，你不害羞吗？\"他问我。

这话真是太奇怪了，我为什么要害羞，\"爸，你怎么了，我为什么要害羞，你又不是罪犯。\"

\"你看我，我一看就是农村来的，我比别人穷酸，我的脸这么黑这么粗糙，你看我的脚上都是泥，官厅下雨了，路上没办法，都是泥。\"他站着那里，\"我来的时候想去银行给你汇点钱，但是银行说我太脏了不让我进去，我买了车票师傅也不让我上车，我在路边的台阶上搓掉了鞋上的泥他才让我上车，他们都对我嚷嚷。\"

我这才注意到他脚上的泥印，因为时间久了，有些干了。

我带他去操场我们经常洗手的地方，接了点水帮他擦鞋，他从头到尾一直局促的看着我，我觉得他有些可怜。

\"我本来就是农村来的，我也本来就是穷人，这些我都无所谓，我从来不在意别人怎么想我。你也不用在意，别人见到你是我爸我也不会觉得丢脸，我不觉得你丢脸。你只是鞋子有点脏，你看起来很好。\"

\"家里从山里出来，路是山路，他们怪你身上脏是因为他们不认识你，你没有必要因为他们说的话难过。\"

\"现在你鞋子已经变得干净了，抬起你的胸膛，像是在家里对待我们一样去对待别人吧。\"

我把他带到班里我的座位上，和阿乐坐在教室外面的柳树底下等他们结束。

等爸过来的时候，我朝他挥手，他停了一会儿又走过来，阿乐也朝她爸爸走去。

\"没说什么，就说了升学的事。阿来，你想去三合中学念高中吗？\"爸坐在我旁边问我。

\"不想，这个学校一年学费要八千呢，没有必要。\"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你的成绩是可以去三合中学的，三合中学比六中的教育资源好很多。\"爸在劝我。

\"去哪里我都可以学好，我不在乎是在哪个学校。我们不去三合中学爸，我用钱，福兴也要用钱，她马上就升初中了。\"我也劝爸。

他想了一会儿低着头说:\"没想到也轮到我拿不出钱供小孩读书了。\"

我看着他，回想着这些年他的蜕变。我想到他在家里和妈妈吵架，福兴吓得躲在床底下捂着嘴不敢哭出声，妈坐在床上哭，爸把家里的东西一个一个全都摔烂，碎片飞溅到处都是，房间里充满了各种味道，酸菜腐乳豇豆油盐，地面一片狼藉。

我看着像疯狗的爸爸，把锄头递给他:\"来，把这个房子挖了，都是土，你可以的。\"

他没有思考拿着锄头上了二楼，穿过楼梯口跳上了厨房的房顶，他从烟囱附近开始挖。我用小桶提了一桶又一桶水，就倒在他挖的地方。\"这样更快，加油！\"

然后转身又接着打水给他提上来，还拿了另一把锄头，我说:\"锄头钝了的话就换一把，楼下还有好多，我都给你拿上来，爸你别停哈，我马上来帮你。\"

等到我和他挖了得有一会儿，他好像冷静下来，他问我:\"你是有病吗？\"

\"没有啊，我只是陪你发疯而已，家里其他人被你吓坏了，只有我陪你了爸。\"我轻松的回他，\"挖完这里我们去把妈妈的房间也挖了，让她们没地方去你说好不好？\"

他惊愕的看着我，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什么都不说下了楼，我也不挖了，下楼找我妈妈。

在我的安慰下，妈妈一如既往的做饭。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厨房到处都在漏雨，我指着厨房大声说:\"爸，你看房顶漏了，你很高兴吧，我也很高兴，因为这是我们一起干的。\"

他看着我沉默了，我依旧笑嘻嘻的看着他。后来他做什么，我也做什么，我两合伙打烂了家里的电视和剁猪食的机器。有一天他又在发火砸东西，我说:\"我们去祠堂砸牌位吧，去不去？\"

他好像终于忍不住的对我妈大喊大叫，他说我肯定有病，我肯定脑子不清楚。然后他跑出去了，没几天他带着一大包钱回来，他说我们盖个新房子吧。

因为是自建房，他把设计权交给了妈妈，在我的要求下妈妈留了花园的位置，在客厅中间做一个落地窗，开门就能看见花园。

爸知道我想要落地窗后紧张的问我:\"是不是为了以后砸起来爽？\"我毫不在乎的告诉他:\"以后只要你发疯我也跟你疯，你砸什么我都跟着你，你能忍得住我就忍得住。\"

我们搬到新家后，没有人为故意的砸坏过任何东西。爸虽然还是控制不了脾气会生气，但是再也没有摔过东西。

而且变得稍微的有些好玩儿，有一次我趴在落地窗那儿玩，窗户是推拉式的，因为飘窗很大，那天风也大。福兴没看见我趴在那儿和小狗玩儿，直接推着窗合上了，我的头被窗户重重的砸了一下，剧烈疼痛让我缓过劲儿来后，一边叫妈妈一边痛苦的哭。福兴看到砸到我了也跟我哭，妈从楼上一边骂着我爸一边下来:\"保荣你真不是个东西，我还以为你学好了没想到偷偷打孩子，你还两个一起打！\"

爸听见声音从花园后面的石头旁边钻出头看着我们:\"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没打，我一直就没出过这个园子。\"

从那之后但凡我和福兴有一个人委屈或者哭，我爸永远第一个叫着:\"不是我，你们说句话呀，真的不是我。\"

现在我再看看旁边低着头道着歉的爸，心里不是滋味儿。\"你当时从高中退学是因为家里不够给你钱吗？\"

他没抬头，很久以后我听见他说:\"你奶奶觉得开销太大，每天都说我。我看着身边同学每天喝汽水吃大餐，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但是这一切我都忍了，你以后会学到一篇课文，叫《送东阳马生序》，是我的写照，我也很苦。我退学不是因为没钱，不过也是因为没钱。\"

\"家里的姊妹兄弟都因为我要读书给过我很多白眼，他们觉得家里所有人都在供养我。\"

\"有一次我没有听你奶奶的话，她没有给我汇钱交学费，我给你爷爷写信，他也不回我的信，我饿了，我借了十五元回家问为什么，你奶奶就说是给我的惩罚，通过拖欠我的学费来教训我。\"

\"我看着班里的公子小姐们穿着干净的衬衫和凉鞋，我看着我饿着的肚子和求了好久保证再也不会不听话要到的学费，我没有一点高兴。\"

\"我拿着学费请了和我关系最好的两个同学吃了几顿饭，背着行李就回来了，大家都在逼我，我不读了。\"

\"我再也不会回去了，我想要钱。\"

\"所以这就是你当时在奶奶掐着福兴的时候不敢作为的原因吗？\"我把这些年的问题问了出来。

\"是，我不敢拒绝，说实话我根本不在乎我有儿子还是女儿，我对你，对福顺，对福兴难道不一样吗？\"他反问我。

\"那肯定不一样，如果福顺活着，如果没有福兴，只有我和福顺，你真的会让我继续读书吗？\"我不信，我今天就要知道答案。

\"我会的，我想读书，我很想读书，既然你喜欢读书我就会让你读书，我说我会供养你上大学是真的。\"他急了哈哈啊哈哈哈。

\"我不信，你肯定会叫我去办助学贷款，办贫困证明，然后才肯让我读书。\"我想再气气他。

\"我不会！我怎么可能！你奶奶让我办贫困证明，你不知道这让我多羞耻，还要贴在操场的版面上，我知道这种感觉，我绝对不会让你也这样。大学的贫困证明还需要同学投票，这简直就是公开处刑。\"他真的急了，他说了好多话。

\"我有的是钱，你上大学的钱根本不用怕，福兴的也不怕，我太想要钱了，从开始赚钱后一直没舍得花。\"他突然骄傲的说。

\"哦豁，那我要去三合中学念书喽，反正你有钱。\"我拍了一下他的膝盖，朝他掌心向上伸出手:\"现在，立刻给我八千，让我看看你的实力。\"

\"这怎么行，你一个十五岁都不到的未成年，怎么可以要这么多，学费我会给你交，你别怕！爹这辈子让你和福兴为了学费生活费开口求我，我就不是人！我下辈子投胎去畜牲道！\"他急急的说。

\"不用发这个毒誓，而且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从小不爱护姊妹兄弟，不孝敬老人，不关心子女，不爱护妻子起码有将近三十年了，你确定你下辈子可以去畜牲道吗？也许魂魄都会被打散呢。\"我故意吓他。

\"你别说这个，我去庙里拜一拜去，我下辈子一定要当人，你给我当爹当妈吧，给你当爹真是要累死了，还好福兴心眼子没你多，我一直都觉得你聪明的有些可怕。\"他看着我后怕的说。

\"也就支配了你十四年而已，你别怕，你以后一定要好好听我的话。我能活到一百岁呢，你也是，还有好几十年，我们互相折磨吧。\"我站起来拍了拍屁股的土，\"走，该上辅导课了，我送你去车站，快起来。\"

他数出五张纸币递给我，我还没捂热呢，就被拿走了两张，\"省着点，还要去三合中学呢！还我两百，反正你也不爱花钱，不如我拿着！\"

我看着他嘀嘀咕咕放声大笑，他也跟着我笑，他再次向我保证，我可以去三合中学。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