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兄台看着面生，是新来的弟子吗？”那“萧凛”发现我们看他，大大方方地走了过来。

这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

一个早已在五百年前死去的人，如今全须全尾地站在面前，言谈举止无一不鲜活。我下意识地去看主上，他脸色苍白，明显在强自压抑着情绪。如今主上伤势方才好转，我不想他心绪波动太大，也顾不上什么妖不妖怪了，抢先开口与那人应答道：我们不是逍遥宗的弟子，承蒙兆悠真人美意，借宝地暂住疗伤。

“萧凛”看清我，果然足下一顿，面色略冷了下来：魔修？

我是。我将主上拦在身后半步：他不是。

几番寒暄试探，乃知眼前之人并非故人，名唤公冶寂无，是衡阳宗衢玄子的首徒，送来逍遥宗修习剑术的。原来是那以除魔卫道为大义的衡阳宗弟子，怪不得一见我就面色不善。但此地毕竟是逍遥宗地盘，他很快收敛神色，权且忽略我的存在，只与主上一人叙话。

细看之下，这公冶寂无虽模样与萧凛一般无二，但比萧凛更年轻几分，周身气度也多有不同。我虽也心存疑虑，但见主上欲言又止神思不属，还是厚着脸皮再度插入他们中间：我们受人之托，正要往山下去寻一物。可这广阔天地浩渺红尘，实在不知该从何处找起。公冶仙君在仙门修道多年，可否帮我们出出主意？

公冶虽不爱搭理我，但还是礼貌地把问题听完，继而对主上道：这寻找失物之事，若心中全无头绪，不妨先卜上一卦。

卜卦？

公冶点点头：好则可以算出具体地点，前去取回便是。最不济也能得知大体方位，好过大海捞针。

该如何做？

公冶一笑：如今这仙门之中最擅占筮之术的不是别人，正是救你回来的兆悠掌门。你何不去问问他？

主上和我闻言均是一怔。也就是说兆悠真人嘴上说让我们去替他寻找，实际上自己早就知道宝剑的下落了？这老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主上斟酌道：我在此地迁延日久，已对兆悠仙长多有叨扰，此事若不劳烦他，可还有什么其他办法？

这公冶倒是爽朗，也不多问，了然道：你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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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冶寂无虽不是逍遥宗弟子，但显然对这山中颇为熟悉，轻车熟路地带我们来到一处花木繁盛的僻静山谷。山谷深处悬有一道飞瀑，注入崖脚清潭激激有声。公冶捻诀施法，广袖一挥，那清潭之上水雾之中便徐徐浮现出一道半透明的人影。

猝不及防间，主上和我见到了今天的第二个熟人。

……天知道我花了多大力气才把那句涌到嘴边的“臭道士还钱”叼了回去。

他……是元神，还是幻象？主上震惊地发问。

都不是。公冶笑道：这法术乃不虚真人所独创，由他毕生钻研的占筮之术凝结而成，可自行推演运算，还会主动传信出来。说起来，我与他之间似也颇有机缘。自我幼年起，他便多次传讯于我师尊，所言大事关节灵验非常。我此番来逍遥宗修习，亦是因着不虚真人指点之故。

公冶望着那幻影，眼中流露出孺慕之情，似乎对这份天意很是感念。

我和主上倒是丝毫不觉意外。萧凛和庞宜之嘛，五百年前就锅不离盖盖不离锅的。

主上勉力宁定心绪，试着向那幻影询问南枝剑的下落。

幻影掐指推衍片刻，口中道：不照山向东十里的村落中，有一位盲眼老妪。十五年来每日都会站在村口，风雨无阻，盼一人归。

盲眼老妪？主上不解：我求问的是……

你去助她完成心愿，所卜之事自然见分晓。幻影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那老妪如今只剩七日阳寿，你再不动身，可就来不及了。

主上只得颔首应下。思忖片刻，倏然一震：你既能算出失物的下落，可否也能卜得元神所在？

我心中一咯噔，忙也抬头盯住那幻影。主上饱尝锥心啮骨之痛五百余载亦未能觅得二小姐的元神，莫非她真的不在那幽冥川中？

幻影这次却不回答，兀自搔首捶腿。公冶尚在一旁，主上也不好深问，只好任凭那幻影渐渐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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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逍遥宗属实有点意思。先是跟萧凛长得一模一样的公冶寂无，又是如今变成了人形六爻的庞宜之。主上一出幽冥便为逍遥宗带走，想来并不是巧合。拜别了公冶，我偷眼看看主上，只见他亦在凝眉思索。

我试探：不然我们就不要走了，留在这逍遥宗一探究竟？

主上轻轻点头：我也有此意。如今冥月之门关闭，我便是离开这里，也不知该去何处找叶夕雾了……

他顿了顿，复又正色道：不过既答应了兆悠真人为他寻回南枝剑，我便不能食言。须得先找到庞宜之说的那老妪要紧。

我举手：我跟你一起去。

他看着我，神色缓了缓：白羽，这些日子多谢你的照料，我身上已无碍了。如今我不再是君王，亦不是谁的主人，你不必像从前那样跟着我的，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吧。

我愣住：可我想做的事就是跟着你呀。

……为什么？

你不是说我们是兄弟吗，兄弟之间可不就是想要形影不离、同进同退？我这一着急，死去的口才都回光返照了：如今这世上我只认得你、同你亲近，你想做的事情就是我想做的事情。现在我就想下山去找南枝剑，然后回来求兆悠掌门让我们留在逍遥宗。

主上凝视我许久，眼中似有水色闪动。他没再多说什么，沉默地抬手捏了捏我的肩膀。

我知道他这是默许了。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我这就把小包袱甩上肩头，乐颠颠地跟着主上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