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九旻你是不是疯了？！好端端这又是要干什么！”公冶寂无一声大喝，手里的著鲲剑说话就向主上攻了过来。

主上架起南枝去挡，两柄未出鞘的灵剑击在一处，“铮”的一阵嗡鸣。

“公冶兄，先前是我多有冒犯，我向你道歉……但今日这事，还请不要插手。”

“我不插手？”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公冶寂无露出这般气急败坏的样子，“难不成让我眼睁睁看你变瞎子吗？”

……什么东西？我不过掉线了两天，主上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主上一脸执拗：“不过是一只左眼，便是没了，也瞎不了。”

公冶登时就气乐了：“九旻兄倒是严谨，可怎么偏偏忘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毁伤之理？”

“受之父母……”主上一怔，下意识地抬手触摸左眼，“不，这只眼睛，原本就是叶夕雾的。”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公冶气呼呼地再度挺剑攻来，“沧九旻你这几日奇怪得很，本就身体不适还不好生将养，先是捣我的乱，又是要挖自己眼睛，莫不是那日在封妖崖撞了什么邪？”

“邪”本人站在一旁翻白眼：“你不要冤枉好人。这要真是我挑唆的，我可还用急着找你来？”

公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剑势一滞，竟被主上挑开躲过。他见状也不顾什么风度了，直接赤手捉住主上襟领就往旁边树干上一掼，震得落花纷扬而下。

主上当即煞白了脸色，死命将一声闷哼咽了回去。

“对不住……”公冶也吓了一跳，忙的松开改扶他手臂，“你受伤了？”

主上缓了口气，拂开他的手，总算是不再妄动。

翩然见俩人终于不打了，一把薅住早就围着她扑腾了半天的夜莺走上前来：“廿白羽是你吧？来来来，折腾我没用，你让他自己跟你说说这几天养病没去上课，背地里都在搞些什么大工程。”

无辜的夜莺被怼到主上鼻子前，一人一鸟尴尬互瞪。

其实凭之前的只言片语，我已经大致猜到他这是要干什么了。

【仇人血，情人泪，逝者之发肤、元神，此四者缺一不可。】想必主上是在为重塑二小姐收集必要的“材料”。

二小姐的肉身早已在大火中灰飞烟灭，可唯有左眼随着主上来到了这五百年后，成为了仅存的“逝者之发肤”。

亲手挖自己眼睛这种事，这世上恐怕再无第二个人会看得如此轻描淡写。但以我对他的了解，这确实是他会舍得做出来的事。无论是五百年前的人间帝王，还是五百年后的仙门弟子，他骨子里对这份感情的执念其实从未变过。

可“捣公冶寂无的乱”又是怎么个意思？

公冶见主上卸了防备，便也呼出一口浊气一屁股坐了下来：不疯了？

主上微垂着眼睛，不置可否。

公冶屈指摸了摸夜莺的尾羽：别让白羽兄弟身在魔窟还为你操心。九旻，这不像你。

见主上不答，他细细打量一番，冷不防将一束探测的灵力推向主上心口，神色顿时一凛：你心脉新近有损，怎么回事？沧九旻，你不仅要挖自己眼睛，还剜了自己的心吗？你不知道疼的？

主上脸色苍白，神情却无甚波澜：也没有很疼，习惯了。

我愣住了。当年取心头血给庞宜之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怎的又剜了一遍心？按配方这一次该取血的又不是……

——还是说在他的认知中，二小姐，他的结发妻子，竟当他是仇人的吗。

公冶被这人的浑不在意气得不轻，又碍于对方是伤号，不好再拿刀剑拳头往他身上招呼，只得冲着空气一顿比划，末了拂袖叹息：虽然你不曾对我细说过从前的经历，但想必是吃过许多苦。既如此，更应该懂得珍惜自己，珍惜身边人才是。谁没有烦心事呢？你教我要将心意告诉小师妹，免得日后追悔，我去说了，谁成想却碰了一鼻子灰。可我又能如何？无非下山散散心，多斩几只妖魔也就罢了。

他手掌翻转，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冰蓝色灵流徐徐注入主上心脉：这话我来说未必合适，但兆悠师伯和我师尊近来忙着仙门大比之事都不在家中，白羽兄弟去了荒渊，翩然姑娘又灵力受制，没人能拦着你胡闹。九旻，除魔卫道才是你我仙门弟子的毕生事业，岂可因为一时心绪不顺就疯疯癫癫、要死要活？都像你这样，他日魔神临世，又要靠谁来守护三界苍生？

公冶兄说得是，九旻鲁莽了。主上嘴里幽幽应着，眼神却有些飘忽。那情形，就跟他当年魂飞天外地听着朝臣们在下面之乎者也子曰诗云叨叨个没完的时候一样一样的。

公冶却只当他是服了软，神色跟着缓了下来：三日后便是仙门大比了，届时众仙门弟子将齐聚衡阳宗，出发前往上清神域进行比拼。你也该赶紧把伤养好，到时候替师门争口气才是。

主上这才回了魂：你说今年的仙门大比要办在上清神域？

公冶点头道：是师尊和众仙门长□□同商议决定的。一来神域荒废日久，滋生出不少妖邪，借大比之机清扫一番。二来，既然魔族觊觎神域，屡次强攻不成，我们便索性来个请君入瓮，合众长老之力将其一网打尽。是以今年不同于往年，我等不仅要参与比拼，还要肩负辨别混入神域的妖魔之重任，九旻，你也要好好准备。

我都惊了。玩这么大的吗？就不怕偷鸡不成蚀把米，再把洗髓印给搞丢了？

显然主上也有同样的担忧。但考虑到公冶并不知晓魔器之事，此时也不宜表露太多。心思三翻四转，主上终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公冶兄。

公冶又嘱咐了几句，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主上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这次仙门大比，毓灵仙子可会参加？

公冶笑说当然，转而又忧心喃喃道这可是小师妹出关后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露面，想必对她心怀好奇之人不在少数，届时需得留心些，莫叫她被旁人唐突了才是。

得。无垢灵体之血，发动聚魂法阵的关窍是也。我一听就知道我主上这篇儿是根本就没揭过去，这眼睛迟早还是得挖，唉……

等等。

仇人血、逝者之发肤皆在己身，无垢灵体之血想必他是打算趁仙门大比之际当面向毓灵仙子讨了。那剩下一味“情人泪”……

【他喜欢萧凛，喜欢了那么多年！我却叫她害死了自己的心上人……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陛下泫然含泪、像个做错了事而被狠狠抛弃的小孩子一样的哭诉声隔着五百年的时空再度回到我耳际。

我看着公冶寂无离去的背影，想起他方才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反常模样，一个从方才开始就一直萦绕在我心头的不详预感突然在脑海中炸裂——

我嘞个亲主上诶，他这两天该不会是在想方设法地试图把公冶寂无给弄哭来着吧？？

身在千里之外的荒渊某石坑里，我，瞬间有了用脚趾头把埋了整整一万年的魔宫活生生从地底下抠出来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