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萋萋，白露未晞。心上人近在眼底，却又仿佛遥隔云际。

曾经是她一颗心影影绰绰，教他如水中捞月追得跌跌撞撞。而如今伊人终于转身涉过那仿佛溯也溯不完的弱水向他走来了，可他呢？他还愿意回头吗？

池畔长风拭去二小姐脸上的泪，也把主上沉默许久后的话音传入夜莺耳中。

“我本以为，自己的道路可以自己选择，现在却发现很多事无法预料，无法阻止，也无法改变。或许我的确应该永远被关起来，这样才最安全。”他似乎轻轻笑了笑，“苏苏，你坚定地拒绝我是对的。但如果万一有一天，我还是伤害了你，你便替众生，亲手杀掉我吧。”

二小姐猛地摇头：“澹台烬，求你别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你确实该死，但不该脏了苏苏的手。”忽有一人阴森森分开竹林而来，竟是仍在衢掌门规定的闭门思过期按理不得擅自外出走动的谛冕。

“父亲？！”

“怎么，前辈要亲自动手？”主上的眼神倏然冷了下来，“就像万年前你冷剑背刺魔神那样？”

谛冕脸上的神色变得更加阴郁难解：“你小子怎会知晓万年前的事？”

主上冷笑：“我不仅知道你背叛魔神，还知道魔神并非如你在众人面前居功的那般，是被你那一剑所诛。”

谛冕的双眼如蛇一般眯起：“莫非我还是小看了你？小子，你身上究竟还有什么蹊跷？”

“我身上已既无魔器亦无邪骨，前辈在降魔峰不是探过了么。”主上丝毫不畏惧对方压迫感十足的气场，不卑不亢地直视着他。

而二人目光相接处，仿佛有冰刃寒光一触即发。

二小姐果断挡在了主上身前：“父亲，你不是向爹爹保证过，既已知道沧九旻清白，且并不可能成为魔神，便绝不会再为难于他？”

谛冕见女儿竟然维护外人，强压着心中不悦，黑脸道：“魔胎阴险狡诈，即便没有邪骨，谁又能确保他不会窝藏祸心？不错，你是抽去了他的邪骨……”他笑得阴寒，“但你又能知他对此事究竟作何感想？真当他会感激你，而不是恨你坏了他的好事？”

“澹台烬不是那样的人！”

谛冕一脸的怒其不争，叹气道：“苏苏，你年纪还小，尚未见识过这世间恶的力量究竟有多强大。魔神便是那万恶之主，你看上谁不好，偏偏看上这魔胎，你糊涂啊。”

二小姐寸步不让：“我倾心澹台烬，是倾心他这个人，跟他是不是魔胎、有没有邪骨毫无关系。”说到此处她难掩动容，“其实我也是直到这几日才想通，原来早在五百年前，我与他在景王宫中朝夕相处的那段日子，那段……我以为自己只是为了积攒灭魂钉才同他相伴的日子，我就已经爱上他了。”

她微微扭头，是说给面前谛冕，也同样是说给被她挡在身后的主上：“你说得对，我的确糊涂，看不清自己的心，在他最爱我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地辜负他。上苍垂怜，让我们历经生离死别尚能重新相聚。无论他如今是澹台烬还是沧九旻，是天生魔胎还是普通仙门弟子，也无论他如何看待我，我都不会再逃避了。”

“父亲，你若想伤他，就先杀了我吧。”

“苏苏！”主上眉头紧锁，正欲上前拉住那仿佛准备慷慨赴死的仙子，却被飞奔赶回的我一把抄着腿弯端了开来。

我跑得满身热汗，说话却不喘，一把大嗓门照直往谛冕鼻尖上怼：“魍之主禁足期间私自外出，且对我师兄出言挑衅，我已着人告知衢掌门，望阁下自重。”低下头便切换成轻言细语，“师兄我们走。”

谛冕没有再纠缠（算他识趣），二小姐也没有跟过来（正合我意），连我主上都是走出老远才回过神来：你干什么……你放我下来！

我大步流星面不改色：你腿疼，今日不能再走了。

我估摸着这情况对他来说属实有点超纲，他一整个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眼尾都红了：我、我腿疼不疼，你怎么知道？

那你不疼？我继续大步流星面不改色，同时乜他一眼。

他果然没声了。然后一路再没抬眼看我，兀自气成个包子。

直到被我轻轻放回床榻上，他依旧埋着一张苍白的小脸儿不说话。我伏在榻沿仰脸看他，就差没摇尾巴了：好啦，别生气了。喏，你要的书。

廿白羽你如今真是出息大了。他斥嗒我一句，又立刻自相矛盾地找补：我没生气。

我笑笑：就是，这有什么可生气的，我抱抱你又不是啥稀奇事儿。

我这话没毛病昂。就我这个主上，自打我认识他那天起，大病小伤的就没断过，哪回不是我抱回来拾掇善后的。只不过十次里有九次他自己不知道就是了。

但他那边也不晓得是想到了什么，也许是这一路上逢见的那几双没搂住掉下来的眼珠子和那几声没憋住拐了弯的小惊呼，连日来难得在他脸上寻见的绯色这会儿已经几乎爬过了耳朵根儿。

得嘞得嘞，不能再逗了，再逗真炸毛了要。我端了药童刚送过来的今日份苦药汤，刚想讨好地拿小勺喂他，他便一如既往一把夺过，然后一如既往一口灌下，最后一如既往呛得直咳。

慢点慢点。我只好一如既往帮他顺气。一边抹擦一边嘀咕：明日我就传信师尊叫他来接你，这衡阳宗咱不住了，受这个气。

他气还没喘匀，吁吁道：刚夸你两句就犯糊涂，你还真当他们把我放在这儿是养病的？不照山，我只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谁说的？”

只听房门一响，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你是我逍遥宗的小徒弟，又不是他衡阳宗的，凭什么白白让老衢捡了便宜，当我兆悠是死的吗？”

“师尊！”我眼睛锃亮尾巴狂摇。他老人家是会读心术加瞬移术吗，我才刚动了个念头他人就出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