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待展昭全然冷静下来，分析龙小蝶离开的缘由。她大哥因他阻挠最终死于铡刀之刑，她二哥为他亲手所杀；他镇守天牢，欲劫狱救父的她为全他的忠、不负他的情、又不违背救不出父亲尽不了的孝道而挥剑自刎。她至亲的死皆与他脱不了干系，于律法于公义他无愧于心；小蝶深明大义，不曾对他有半句怨怼。

他能理解小蝶内心的矛盾挣扎，纵使他请白玉堂代为殓葬庞雄及供奉庞家人牌位，她便是再明事理，目前若要小蝶毫无芥蒂面对自己确是强人所难，换他亦做不到。

小蝶的离去，是经过这段时日与他相处仍无法坦然面对他的短暂分开，还是看破红尘、决定放下两人挚情的永别？

反复念着“今生缘薄，珍重勿念”，展昭蓦地心惊，小蝶圆了彼此的结发之愿，恐怕真是与他彻底诀别！

痛，是真的痛，多年以前，若说少时两人经历尚浅，不够深刻，小蝶被迫放弃他们的感情，他能理解她受制于人的无可奈何。可重逢之后，多次生死相依，挚情不渝，结发为夫妻、小蝶如何忍心说走就走？！

然最担心的还是，她孤身一人，去了哪里？举目无亲，能往何处？

问大地苍生，爱恨字字肠断；寂寂内心、空虚烦乱。

在风中打转，在雨里思念，偏偏，这结局，未如愿。

极目望天边，隔断今昔眷恋，往事独自追忆。是心中痴怨，是不舍不倦，心底的言语、早已泛酸。

长夜漫漫，孤枕难眠，万缕千丝的挂牵。痴恋仍然未许，男儿何尝无泪。

展昭一路寻至云雾山，又去了小蝶真正的家乡湘西，沿途也找了所能打探到的庙宇庵堂，遍寻不着。仲夏返回开封，继续辅助包大人。

嘉祐七年五月，包拯病逝；仁宗亲临吊唁，并为其辍朝一日，追赠礼部尚书，谥号「孝肃」。展昭心灰意冷、再无挂碍，上书辞官；仁宗不允。

党项族盘踞西北边境久矣，屡犯延州，西贼猖獗，调任将领多有推诿。展昭遂请命镇守；准奏，保留御前三品带刀护卫之职、兼任延州经略。与开封府众人道别，时年六月，走马到任延州城。

嘉祐七年夏末——

延州军中城内已传遍，新任经略展昭不日将抵达延州城，底下的官员早早准备为展经略接风洗尘的一切事宜。

君翊（字少华）从外回到侠义庄的习武场，“小蝶，熊飞为新任延州经略，你可有听闻？”

龙小蝶心中一讶，稍有失神，手里离弦的箭从靶边擦过，没入草中。缘份竟是如此奇妙，天意总爱弄人。那时她莫可奈何进了宫，他阴差阳错地来了。她失魂落魄、万念俱灰，沿着满载他们美好回忆的路线行至西北，他亦这般无意随之而来。她与他之间，像是被宿命牵引而紧系在一起的丝线，纠纠缠缠，难舍难分……

君翊关切地轻唤着愣神的女子，“小蝶？”

再次拉弓满弦，一箭直入靶心。慨然而叹，“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深知展昭的性情，若相见，他必然会娶她。延州经略…他侠名远播、官途似锦，而她不过寻常妇道人家，见了也只是拖累于他。

离别一年有余，未闻南侠结亲之事，反是包大人与世长辞，师兄心底一定极为难受。此时若有温婉解语的女子陪伴身侧，他应当更容易开启新的生活罢。这既是她离开的初衷，现时就不必相扰。

“可骥儿…”君翊及时止语，颇为担忧的眸光追随着龙小蝶，果见她眸色一黯、顿失练箭的兴致。他走近几步，与她相视，郑重诺道，“翊必竭尽所能，护骥儿安然。”

龙小蝶由衷地感激，“谢谢你，君大哥！”他于她们母子之大恩，铭记五内、终归一句平常的感谢。放好弓箭，扯出一抹自我宽慰的浅笑，“骥儿该饿了，我先回清心苑。”

君翊温和笑着摆摆手，“快去罢！”怜她之情一贯藏匿心底。

“至于师兄，”龙小蝶望向君翊，语气坚定带着恳求，“君大哥，请你答应我，莫要透露我与骥儿的消息。”见他允首，回以一笑。然那杏眸里深深的苦涩，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侠义庄表小姐住的「清心苑」，幽幽淡淡的琴音响起，伴着清清扬扬、哀婉悱恻的歌声——

“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泪滴千千万万行，更使人、愁肠断。

要见无因见，拚了终难拚。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多才惹得多愁，多情便有多忧，寸肠千万缕，枉相思，花自飘零水自流！承影的剑穂在月下影影幢幢，君翊暗自感伤，良辰美景奈何天，明月清风赋予谁。本以为能一生潇洒，却始终也离不了一个情关。

「缘浅便离，缘深则聚；放下执念，即是修行。」师父临行前对他的劝言，他何尝不明？然情之为物，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纵明了悟了，知求不得，仍放不下。挑灯继续翻阅医卷，仔细记下各地优良之艾草。能为她做一事算一事，亦以慰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