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汐宁眨了眨眼，神情无辜：“大师兄，不如，进去说？”

元珩叹了口气：“你最好想清楚怎么向师父解释。”

他屈起手指，不轻不重地往洛汐宁脑袋上敲了一下。

“我是好糊弄，师父可就不一定了。”

没忍得下心对洛汐宁说重话，元珩说道：“回归鸾峰。”

他只轻轻拂袖，卫玄玉眼前一闪，脚下微晃。

再凝神一看，四周光景已与先前大不相同。

不远处的青山云雾缭绕，泛着缕缕白烟。

偶尔有几只飞鸟掠过，发出清脆的鸟鸣声。

遍地绿草如茵，从其中能窥见几株嫩黄的小花。

青山前有一面巨大的湖泊，湖泊呈现出通透的碧色。

湖泊旁种着一棵高大的柳树，枝条柔顺地垂下，若有风拂过，枝条轻轻晃动，柳絮纷飞。

“是不是很有意境？”洛汐宁弯眸，“这是大师兄的住处。”

卫玄玉没开口，他只是觉得这般如仙境的地方，确实很配这位如珠如玉，光风霁月的苍衡宗大弟子。

他能看出来，元珩看他的眼神中没有半分轻蔑不屑，有的只是礼貌的疏离之意。

元珩看洛汐宁溜须拍马的机灵样，无奈地笑了笑。

但他并不打算买她的账。

“说吧，怎么回事？”元珩缓声道，“你冒着被师父抓住的风险两次偷跑下山，是为了找这位小郎君吗？”

卫玄玉一愣，目光不自觉投向洛汐宁。

洛汐宁猛地摇头，摆手示意不是：“我偷跑下山是因为好久都没出去玩了，一直待在宗门很无趣。”

她竖起三根手指，作发誓状：“师父给我的那本剑法我全都学会了，这才想出去玩的，我绝对没有在修炼上偷懒。”

这点元珩不怀疑，能被清鹤尊者收为亲传弟子的，本就不会有懒惰懈怠，偷奸耍滑之辈。

不论是他，还是二师妹云惊竹和小师妹洛汐宁，在修炼上都是极富耐心与毅力的。

元珩点头示意明白，正欲开口继续发问。

一阵凛冽中夹杂着霜雪的寒风拂过，元珩的脸色微凝。

洛汐宁垂在身侧的双手开始隐隐发抖。

元珩向洛汐宁投去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清鹤尊者的神识可以覆盖整个归鸾峰，若有外人擅自闯入，他又怎么可能会察觉不到？

还未见其人，一道清冷淡漠的声音先传入了三人的耳中。

“何人擅闯归鸾峰？”

卫玄玉身体一僵，双膝微屈，喉间涌上腥甜。

洛汐宁和元珩是修真者，这点威压只会对他们起威慑作用，可对卫玄玉这个肉体凡胎的普通人来说，却比被剥皮抽筋还要痛苦上万倍。

洛汐宁眼见着卫玄玉脸色越来越差，自然不会放任不管，连忙出声：“师父，这是我下山时遇见的小郎君。我见他根骨不错，就把他带回来了，想着师父能不能收他做弟子。”

她悄悄戳了戳灵元兽：“你确定他根骨好吗？”

灵元兽哼唧一声：“那当然了，天帝之子，一身龙骨，你说他根骨好不好？只是天帝做了遮掩，便是像清鹤尊者这样的大能，也只能探出太子殿下只是有世间罕见的天灵根，而探不出他的一身龙骨。”

天灵根，洛汐宁记得之前讲会上有位长老曾经说过，最近这千年来，唯一出过的一位天灵根拥有者就是清鹤尊者。

她不禁有些酸，条条大路通罗马，而有的人，生来就生在罗马。

诚然这是她羡慕不来的。

没过多久，洛汐宁眼前一小片空地上卷起飞雪，片刻后逐渐凝成人形，最终出现一位身穿月白色衣袍的男子。

他长得其实很好看，单从相貌看去，根本无法想象这个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的青年如今已经有上千岁了。

连在现代见过无数美男子的洛汐宁也不得不承认，清鹤尊者是她目前见过的男子中最好看的那个，比大师兄元珩还要好看。

如果说元珩是一阵和煦的清风，那么清鹤尊者沈延雪便是一阵冷冽的冬雪。

这是位冷美人，是雪山之巅的高岭之花。

在洛汐宁的记忆中，她从未见过他有展露笑颜的时候。

清鹤尊者绝大部分时间都是板着一张美人脸，神情肃穆。

因此他也被排在苍衡宗最不好惹的大佬之首。

沈延雪收回威压，他的目光停留在了卫玄玉身上。

修为境界达到一定程度是可以探测到他人灵根天赋的，更不用说修为已达化臻，只差临门一脚即可飞升的沈延雪。

他只需一眼就能看出卫玄玉的灵根是好是坏。

沈延雪看着卫玄玉的根骨发出极尽纯净的白光，须臾后收回视线，他语气平静，说出的话却足以令整个修真界抖上三抖。

“天灵根。”

元珩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都多少年没出过天灵根了？这位小郎君似乎是千年来继师父后的第二个。”

洛汐宁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了，所以并不惊讶。

她只是朝沈延雪挤了挤眉：“怎么样，师父？我就说了吧，我看人的眼光很准的。虽然知道他可能根骨不错，但我也没想到他天赋这么好。看在我帮师父带回了天赋这么高的奇才的份上，师父就行行好，免掉我的惩……”

她话还没说完，对上沈延雪沉沉的目光后，瞬间偃旗息鼓，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徒劳的挣扎只会让自己被罚得更重，洛汐宁选择认怂。

“罚抄门规一百遍。”

洛汐宁两眼一黑，哀嚎：“师父，我真的知道错了！”

洛汐宁可怜兮兮地望着元珩，指望他能帮忙替她说话。

她这点小心思全写在脸上了，沈延雪又岂会看不出来？

他打破了洛汐宁的最后一点幻想：“两人各罚抄一百遍。”

话音毕，他才重新望向卫玄玉：“随我来。”

洛汐宁身处静心阁时，一边奋笔疾书，一边幽幽叹气：“大师兄，你说我不过下个山，师父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况且我还为他寻到了个天赋绝佳的弟子呢。”

元珩笑了笑，眉目间却多了一丝凝重：“近日来魔族蠢蠢欲动，颇有卷土重来之势。他们不敢入修真界，便在凡间四处游荡，师父也是担心你，才不准你下山。”

他微顿，才接着道：“师父虽然看上去严苛了些，但待弟子们都是极好的，他也不是真置你的气，只是怕你会遇上实力强劲的魔族，因此受伤罢了。”

洛汐宁的手停了下来，她干脆放下笔，不解道：“魔域之渊被打开了吗？我记得师父与长老们去岁才将魔域之渊的封印又重新加固了一遍，怎的魔族还会在人间横行？”

良久，洛汐宁的耳边才传来一道略带艰涩的声音。

“魔主的力量逐渐开始苏醒，那股力量足以毁天灭地，便是师父他们，要想完全封印他的力量，也并非易事。”

元珩微微偏头：“天机枢的灵脉已有枯竭之象。”

洛汐宁一滞：“枯竭之象？”

据她所知，灵脉不是和永动机一样源源不断提供灵力的吗？而且灵脉都存在上万年了，要枯竭也早该枯竭了。

可以说，苍衡宗之所以这么多年来一直稳居修真界第一大宗派的地位，依仗的就是这条万年灵脉。

如今灵脉渐渐枯竭，苍衡宗的力量势必会衰败下去。

届时魔主苏醒，人魔大战，必会是一场浩劫。

洛汐宁不想还没完成任务回家就先死在了这场人间浩劫中。

那就是真的“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了。

洛汐宁神色也端正起来：“这件事应该还未到人尽皆知的地步吧？若是让宗门中其他师弟师妹，甚至是外宗人知道了，势必会引起恐慌与动乱。我知道如此一直隐瞒下去终究不是办法，但至少比告诉他们，落得个人心涣散的结局要好。”

“是，”元珩揉了揉眉心，似是有些疲倦。“此事只有师父长老们与一些核心弟子知晓。”

洛汐宁长长叹气，不再多说什么，又重新提笔抄书。

寒宵山。

沈延雪看着面色惨白，嘴唇冻得微颤，背脊却依旧笔直的少年。

“撑得住吗？”

卫玄玉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小幅度颔首。

寒宵山是沈延雪的住处，他喜静，便选了这座终年不化的雪山。

此处严寒，灵气虽然浓郁，却非一般人能忍受。

沈延雪嗯了一声，却在卫玄玉身上设下一道屏障，隔绝了雪山冰冷刺骨的寒意。

他不是个喜欢拐弯抹角的人，直接了当道：“可愿拜入我门下？”

卫玄玉：“愿。”

他想摆脱他乞丐的身份，想成为强者，更想成为万众瞩目万人景仰的仙君，届时，便无人再敢欺辱于他。

要么做那卑贱如蝼蚁，人人都可踩上一脚的乞丐，要么就做那高高在上，法力高深的云上仙君。

沈延雪自然看见了卫玄玉眼中的狠意。

但他从不认为这是什么坏事。

人总是要有不同的情感，才能支撑自己踏上这漫漫修真之路，不至于迷失了来时的方向。

修真不仅是为了求得大道，更是为了成就自己。

卫玄玉应下没多久，手中出现了一粒丹药。

他不作犹豫，当即便吞了下去。

细细麻麻的刺痛感袭来，五脏六腑似被火灼烧一般疼痛。

他此刻分明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却仿佛进入了沸腾滚烫的岩浆，被一遍又一遍地炙烤着。

晃神间，卫玄玉隐隐约约听到沈延雪的声音。

“涤髓丹，可洗去你身上的杂物。若是能撑过去，我会给你一本入门剑谱，半年后临微秘境开启，门外弟子会进入秘境接受试炼，若你能拔得头筹，我便收你为徒。”

“在此之前，你便随门外弟子一同住在苍衡宗山脚。”

抄完门规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了。

洛汐宁的手打着颤儿，抱着怀里沉重的纸张，表情十分幽怨。

她脚步虚浮，连带着说话也拉长了调。

“徒儿已经抄完门规，请师父过目。”

沈延雪放开神识，随意瞥了一眼她怀中纸张上的字，额头隐隐爆起青筋。

这都是什么狗爬字。

洛汐宁自己也知道她为了图速度，写出来的字算不上好看，但罚抄嘛，量到位就可以了，为什么一定非要质呢？

于是她心安理得，眼也不眨地谎话张口就来：“师父，我真的知道错了。为了完成师父交给我的任务，我可是日日夜夜，不眠不休地抄书，这才完成罚抄的。”

当然，这话不免有夸大其词的成分在里面。

修真者是比普通人强上了不少，却不是真的不用吃饭，不用睡觉。

毕竟他们本质上还是人，而不是仙。

就连火遍各本修真小说中的辟谷丹，也不是真的一颗下肚就能彻底与食物说拜拜，而是只能暂时让肚子不那么饥饿。

沈延雪收回神识，对她的话不置可否：“知道错了，但下次还敢，不是吗？”

洛汐宁笑容一垮，顿时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知徒弟者，莫师父也。

沈延雪看她缩着脑袋，低头装鹌鹑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甫一便转瞬即逝。

洛汐宁悄悄抬眸看他，发现他并没有与她生气，斟酌片刻，小声开口：“师父，卫玄玉还好吗？”

沈延雪微微颔首，旋即道：“他在山脚，与外门弟子一道修炼。”

他掀了掀眼皮：“你也莫总想着往山脚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