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你回来。

这世间还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句话。

卫玄玉沉默着，忽然紧紧盯着洛汐宁，一字一句道：“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身上有什么值得你图的东西？”

是了，他从来不相信这世上真的会有人无条件对他好。

一个从小生活在别人歧视，厌恶，不屑，嫌弃，憎恨，目光下的怎么可能会突然一朝变得幸运，得老天垂怜呢？

卫玄玉看着面前少女娇妍姝丽的脸庞，对上她清澈的眉眼，紧抿着唇，眉头微蹙。

但她似乎和他印象中那些高高在上的修真者有着极大的不同之处。

洛汐宁算是明白了，不论她说什么，卫玄玉也只会觉得她是在撒谎，她肯定对他有所图谋。

虽然她的确对他有所图谋吧，但这种话是能大大咧咧的说给他听的吗？

当然不能！

合着就是反正她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呗

洛汐宁深呼吸一口气，皮笑肉不笑：“对你好，是因为我觉得你根骨不错，是个可塑之才，至于我图什么嘛，你以后自然会知道的。”

她幽幽地看着卫玄玉的脸，又想起了天道交予她的嘱咐。

“你要助他拜入苍衡宗，踏上修行大道。”

“你要助他从人人可欺的废物变成高高在上，拥有无上荣耀的一代宗师。”

“你要让他爱上你，愿意为你生，为你死，然后以及其惨烈的方式死在他面前，让他尝一尝这噬骨之痛。”

“最后，他将历完情劫，重归神位。”

“而你将回到属于你的世界，从此与他再无瓜葛。”

这便是她与卫玄玉该有的结局。

他做他的神君，她做她的普通人。

洛汐宁不禁感到有些忧愁。

想让卫玄玉卸下防备，彻底爱上她并不是件易事。

一切还需从长计议啊。

“就这样吧，”洛汐宁道，“灵崖是秘境中灵气最集中的地方，应该很容易就能找到。”

她伸出手，一缕泛着淡金色光芒的丝线，静静躺在她的手心。

少顷，洛汐宁轻轻把那缕金色丝线抛向空中。

金线原本微黯的光芒变得耀眼起来，悬浮在空中，光芒最耀眼的一端直直指着一个方向。

“喏，”洛汐宁道，“这是引灵丝，顾名思义，它会指引你，带你去灵气最盛之地，顺着它，你就能找到灵崖。”

她微微歪头，眉眼弯弯，眸中笑意清浅。

“那就这么说定了，半柱香后你要赶回来。”

卫玄玉：“……好。”

话都让她说完了，他还能说什么？

等完全看不见卫玄玉的身影后，洛汐宁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她抿了抿唇，目光落在了一片漆黑的洞口上。

若只是取紫珠草，卫玄玉断然不会在山洞待这么久。

洛汐宁不认为卫玄玉是被洞中的景色迷住了，所以驻足停留，多欣赏了会儿。

她微微眯眼，抬步走进山洞。

有了引灵丝带路，卫玄玉果真很轻易就找到了灵崖。

不同于普通悬崖那般颓败荒芜，灵崖的崖壁上长满了青翠欲滴的鲜草，崖壁上覆盖着一层白雾，场景如梦如幻。

但无论它表现的有多无害，都改变不了它是悬崖，是能要人命的事实。

时间紧迫，刻不容缓。卫玄玉当即在崖壁上找了个适合落脚的地方，缓缓爬了下去。

他刚爬上悬崖，不远处藏匿在暗中的少年缓缓走出来，他看着还悬浮在空中的引灵丝，眼中闪过一丝嫉恨。

引灵丝乃是高阶法宝，不仅可以用来寻灵，还可用来聚灵。

修真最重要的就是灵气，在灵气充裕之地修炼修为速度能够得到很大提升。

少年没想到，洛汐宁竟然把这个都给了卫玄玉。

他沉默片刻，然后伸出手催动灵力，将悬浮在空中的引灵丝召唤到他的手心。

末了，他嗤笑一声：“一个浑身没有半点灵力波动的废物，就是有这引灵丝又有什么用，不过浪费宝物罢了。”

他放出神识探了探手中的引灵丝。

没有神魂标识，也就是说这缕引灵丝暂时无主。

少年没有任何犹豫，果断用灵力逼出自己的一滴眉心血，给引灵丝打上了自己的神魂烙印。

如此，引灵丝就彻底属于他了。

他笑着摇头，语气间满是轻慢与傲然：“就你这样的废物，凭什么能够得到清鹤尊者座下三弟子的青睐？”

轻嗤一声，少年隐去身形，悠悠离开。

清鹤尊者的四弟子，他当定了。

卫玄玉攀附在崖壁上，嘴唇紧抿，脸色也有些发白。

凛冽刺骨的罡风在山崖间横冲直撞，卫玄玉的脸上被那阵罡风划出了细密的伤口，流出了殷红的血珠。

他微眯着眼，死死盯着离他还有一段距离的绛云花。

快了，很快就可以完成任务了。

只要取得仙露，他就能夺下第一，拜入清鹤尊者门下。

届时，只要他努力修炼，总有一日会得道飞升，成为万人敬仰，无人再敢欺辱的仙君。

罡风狠狠地在卫玄玉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伤口，他本就染血的白色宗服顿时变得残破不堪。

卫玄玉几乎已经快要感受不到疼痛，他眼尾泛红，眼球布满猩红的血丝。

手掌被坚硬的岩石磨破，卫玄玉甚至可以感受到有细小的沙石嵌入了他的掌心。

很疼，但他不能退缩，也没有退缩的理由。

卫玄玉咬紧了牙关，尽管全身力气几近耗尽，他还是忍着放弃的念头，一步步向散发着淡青色荧光的小花靠近。

他的鬓角已经被汗水打湿，眼前景象逐渐变得模糊。

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卫玄玉咬紧舌尖，直到尝到了嘴里的血腥味，他的大脑才清明几分。

就差一点，只差一点。

卫玄玉踩在凹凸不平的岩石上，腾出一只手，取下腰间挂着的小瓶，将瓶子口对准了绛云花的花蕊。

绛云花的花蕊中，包裹着一滴小小的露珠。

它就快要滴落下来了。

卫玄玉死死盯着那滴露珠，脸色愈发苍白。

终于，一道极低的声音响起。

绛云仙露落在了小瓶中。

卫玄玉将小瓶的瓶口堵好，重新将它挂回腰间。

他咬着牙，缓缓向上爬。

但越到后来，卫玄玉的体力流失越快，且越来越力不从心。

其实他根本没有必要去找洛汐宁的。

绛云仙露已经到手，他完全可以直接捏碎灵珠离开秘境。

但洛汐宁说过，她会等他回去。

凭心而论，若是没有洛汐宁的引灵丝，他断无可能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灵崖，找到绛云仙露。

他并不想做过河拆桥之人。

可他毕竟是还未修炼的凡胎之躯，能够忍下灵崖的罡风采集到仙露就已经是极限，再想全身而退是难了。

很快，即使是血腥味与浑身的疼痛，也无法令卫玄玉保持清醒了。

原本急促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微弱，卫玄玉渐渐感到体力不支。

他的眼前已经是模糊一片了。

如果不能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爬上崖顶，他会因为体力不支而死在这里。

他还没有成为无上仙君，他不能死。

可是洛汐宁，她还在等他回去……

是捏碎灵珠活下来，夺得第一宝座。

还是信守承诺，冒着可能丧命于此的风险，咬着牙爬上去。

卫玄玉必须要做出选择。

他腾出一只手，手心出现了一颗发出淡淡光芒的珠子。

他的手渐渐收拢，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干脆利落地把珠子碾碎。

“卫玄玉！”

卫玄玉猛地抬头。

一袭红衣劲装，明艳动人的少女伸出一只手，神情肃穆。

“卫玄玉，抓紧我的手，我拉你上来。”

洛汐宁赶过来的时候差点没把自己的半条命给跑没。

事发突然，灵元兽又是方才告诉了她卫玄玉有危险，时间紧迫，为了卫玄玉的安全，她也只能用尽平生自己最快的速度赶来救他。

卫玄玉伸手抓住了她的手。

洛汐宁松口气，准备把他拉上来。

可她刚用力，卫玄玉的手突然松开了。

洛汐宁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不得已，她只能跳下灵崖，伸手揽住卫玄玉的腰。

罡风的戾气难以忽视，洛汐宁咬牙，尝试着运用灵力。

这也算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能使用灵力，她也要一试。

可令她惊异的是，她的灵力竟然没有被封。

虽然不足以抵御罡风，但也不至于什么都做不了。

洛汐宁看着眼前已经完全昏迷过去的少年，没有丝毫犹豫，就着他的手，碾碎了灵珠。

一阵天旋地转，一切归于平静。

卫玄玉再醒来时已经是半夜了。

睁开眼时第一眼看见的不是漏雨的屋顶，而是柔软的帷幔。

卫玄玉偏过头。

面容姝丽娇妍的少女此刻闭着眼，用一只手撑着脑袋休息。

她的眉头紧锁着，可见睡得并不安稳。

在少女的左脸处有一道小小的划痕，并不严重，却给少女原本十分的美貌大大打了折扣。

卫玄玉很清楚她脸上的伤痕是怎么来的。

是罡风。

是为了救他，她也随他一起跳下了灵崖，被罡风所伤。

卫玄玉听说过，女儿家最看重的就是她们的脸。

哪怕是不那么看重外表的修士，也不会对自己的容貌无动于衷。

卫玄玉的眸中闪过一丝迷茫。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次是罡风，那么下次呢？

她还会在他遇到危险的时候，奋不顾身地救他吗？

可若能为一个人做到这个地步，所图究竟是什么呢？

卫玄玉不懂。

其实洛汐宁睡眠质量很好，但是因为卫玄玉受伤，她心里记挂着他，所以睡得很浅。

卫玄玉偏头，有了一点点小动静的时候，她就已经醒了。

“你醒了。”洛汐宁揉了揉眼睛，小小打了个哈欠。

缓了会儿，看卫玄玉脸色虽然依旧不太好，但是没有之前那么苍白，洛汐宁也总算是可以放下心了。

她抿唇，微微笑了笑：“没事就好，之前你的脸色很差，我们都很担心。”

洛汐宁叹了口气：“你不知道，你原本就有伤在身，再加上罡风，伤上加伤，为了把你这条命吊回来，我可是把我唯一的一颗回魂丹都给你用了。”

她做出一副心痛的表情：“回魂丹是我师父炼制的，可医死人肉白骨，可惜师父并不喜欢炼丹，千年来也就炼制了这么一颗，这是我师父收我为徒时送我的礼物，我可是给你用了。”

“还好，”洛汐宁又笑了起来，“这一颗回魂丹下去，你身上的伤是好得差不多了，只需要再静养几日就能活蹦乱跳了。”

卫玄玉知道她并没有骗他。

“你一直在我床边守着？”

洛汐宁微愣，解释道：“是这样的，师父还在闭关修炼，二师姐还在炼丹房炼丹，大师兄倒是和我一起守着你，但是后来何师弟要他去处理宗门大赛相关事宜，他就先走一步了，所以我在这一直守着。”

“师父虽然在闭关，但外界的事情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包括我把回魂丹给你这件事，如果没有他的默许，我也不可能顺利把回魂丹给你用的。至于二师姐呢，她是个炼丹狂魔，平生对炼丹最感兴趣，你虽然没见过她，可她也知道你的事，就在之前，她还和我说，她要炼好多好多的丹药送给你，当作是给未来四师弟的礼物呢。”

她笑眼弯弯，语气轻柔：“所以呀，你看，还是有很多人关心你的，你就不要妄自菲薄，觉得这世上没有人关心你，喜欢你。”

“至少师父，大师兄，二师姐都很喜欢你。”

“包括我，我也很喜欢你。”

“所以卫玄玉，你也要喜欢你自己，好不好？”

卫玄玉可以看见，少女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盛满了温柔的笑意。

那是他见过比星光更美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