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把转椅缓缓转到正面,椅子上的人穿着松松垮垮的衬衣和牛仔裤,皱巴巴的衬衣敞着,里面是件什么图案都没有的白T,他脚上穿着一双洞洞鞋,两条长腿岔着瘫在座椅上,毫不在意形象。
他只在看见季安时嘴角扬了些许,探头看向五人时便笑意尽失。眼下浓重的黑眼圈昭示着他工作的辛苦以及不耐烦,看起来更不好惹了。
五人互相看了看,依次做了个自我介绍,但那人仅点了点头,眼皮都不抬,脚尖一动便准备转回去了。
季安走到他身边,低声轻咳,提醒道:“苏岸。”
“苏岸”叹了一声,他的目光从这五人身上依次划过,并不停留也没什么内容,跟看几件物品没有区别:“赵苏岸。今后好好合作,好好唱歌,别给我多找活儿。我是能把跑调跑到姥姥家的也给修正,但依鄙人愚见,那样的人不配站在这里。”
赵苏岸语气沉沉,他边说边摘下眼镜,掀起衣角擦了擦:“好的坏的在听众心里自有评判,怎么才能长久,你们自己心里得有个数。”
他将通透的眼镜戴上抬头看了季安一眼。
季安歪了下头,脸上是如常的浅笑,这位“赵总”好像看懂了,他站起身来伸手和几人依次握了握手便懒散地坐了回去。
赵苏岸语气缓和了些许:“我只是个打下手的,你们别丢季安的脸就行。”他再次看向季安,“怎么样?咱们该谈正事了。”
季安摇摇头:“还有你假期之后的工作尽快排好发给常姐,他们的时间很紧张。”他又回头和谭云明嘱咐了一句:“他的时间也很紧,你们不敢催他就来找我和常姐。”
“其他没事了?”赵苏岸捏了捏眉心,看着快要睡过去了。
“他们的出道曲已经定稿,发你邮箱了,记得回复。”季安抬腕看了眼时间,“不早了,你们五个先去吃午饭吧,我们还有别的事。”
匆匆一面,这位赵总就给了他们个下马威。
季安将五人送到电梯处并反复强调了几句如“苏岸只是对专业要求比较高”“他工作起来容易较真儿”“他刚结束一段工作太累了”之类的话。
许如故是有些不高兴的,累归累,但这人明明是瞧不上他们,这就很气啊!
怎么?是觉得所谓“偶像”就只有张好看的脸吗?他和井蛰这一组几乎是全A+成绩毕业的!
那位赵总跟季安说话的语气倒是很柔和。
“赵苏岸”这个名字对他们来说其实并不陌生,那是许多次出现在季安单曲的制作人一栏的名字。三十出头的年纪,也算颇有成就,有些高傲的底气。
许如故咽下这口气,总有一天自己也会到达和季安一样的高度,甚至超过他!
菜肴清淡但还算丰盛,五人围坐一起,有些食之无味。
一则是赵苏岸的态度对他们都有些许打击,二则是常老板刚才发来消息提醒他们注意控制饮食。
“我怎么腰围涨了呢?我明明没胖几斤的……”唐逸喝下一口黑咖啡,“确定这玩意能减肥?难喝死了!”
李松淮:“试试吧,万一呢。她说要断我的甜品,云明,明哥,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谭云明心累,管不住啊管不住。
他自己被提到的点相比之下就有些难办——常老板嫌他胸肌太大,勒令他出道前不许再练胸。
谭云明:……???
至于许如故和井蛰,他俩被放过一马,只是被嘱咐了几句诸如“少油少盐”这种日常需要注意的。
许如故心想,我这么大的运动量还能长胖那就见鬼了。
他骄傲得很:“少吃多动是真理,一会去练习室?”
谭云明:“出道曲刚确定最终版,编舞老师那边还想做些修改,常姐下午约了编舞老师,一会可以去和老师们碰一下。我们是可以提建议的,哪觉得不好就提,有问题我会去协商。”
“好。”
“行,我确实有点不喜欢的地方,那段地板动作怪怪的。”
“一会问问。”
谭云明的存在就像一座山,沉稳极了,有他在仿佛一切都不要操心,可以安心地往后靠。这大半个月来,他们已经有些依赖这位队长了。
井蛰正想着出道曲,脑海里电光火石闪过:“我好像有段demo忘记交给季安了,截止时间是今天12点……”他看了眼时间,“刚过。”
许如故看着他眉头微皱满脸严肃的样子,道:只差一会儿,去当面跟他说一下吧,他脾气那么好,没准儿可以的。”
井蛰摇摇头:“是我的问题,昨晚还想做些改动的,改完就忘了。”
谭云明:“至少去试一下。”
说去就去,井蛰起身便走,“好,我去找他。你们继续,我一会直接去9012。”
……
天枢娱乐3楼。
井蛰原路回到了刚才那间录音室,他敲了敲门,无人应。
他再次敲了敲,又试探着转动门把手,锁了。
井蛰待在原地回忆片刻,季安似乎说过赵苏岸平常还会在办公室,他们可能是在他的办公室谈事情?
井蛰掉头向另一边走去。
走廊里灯光明亮,四季常青的植物被照顾得很好,郁郁葱葱的。井蛰已经能看到那间办公室,门似乎开了条缝,缝隙里漏出些亮光——是有人在的。
这亮光催促着井蛰,他不禁加快了脚步。
楼里暖和,跟外面的风雪呼啸完全两个天地。他身上已经出了层薄汗,一会去练习室前得换件短袖或背心之类的了。
井蛰边想着,边抬起手敲门。
门微敞着,灯光亮极了,甚至有些刺眼,植物宽大的绿叶上水珠滚落,叶尖随水珠向下坠了坠复又弹起。
那扇门前的敲门声久未响起,急促的脚步顿在了门边。
门内的声音流出,好像是那个有些高傲的赵苏岸的声音,还有熟悉的季安的声音,那声音正说着“苏岸,苏岸”……
模模糊糊,不清楚。
井蛰听过这个称呼,在那间录音室里,但井蛰没有听过这种语气,那样暧昧的语气,缠绵悱恻,是情人间的专属。
他声音断断续续的,还有些……吻声?
刚才无意从门缝中一瞥,他看到那两人是拥在一起的。
井蛰急忙忙垂下眼,收回了僵在半空中的手。
他不应该在这里,这太冒昧了。
井蛰心跳加快,扑通扑通,他似乎在耳边就能听到,无比清晰。
他不可自抑地想到了一幅画面、一个身影和属于那个身影的双唇。
接吻……
和那人接吻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在那一瞬间,他承认自己已经沉溺在想象中了。
可要不是这片刻失神,自己应该能走掉,假装没来过的——他被抓包的时候如此想。
那扇门向内打开,井蛰猛然清醒,后退半步。
季安边整理着边走出来:“脸这么红,我们可没做什么啊。”
他笑着,眉眼弯弯,丝毫不见被撞破隐私的尴尬。
季安略让开一些,让赵苏岸也出现在井蛰面前:“再介绍一遍吧,这位,赵苏岸,我的未婚夫。吓到你了?”
“未婚夫”的表情十分不美好,比第一次见面时更阴沉。
不,并没有,井蛰心想。
他只是第一次亲眼看见同性情侣触发了心底那些隐匿的情愫,有些失礼。
后半句才是真的吓到他了。
他从没听说过什么关于季安感情的八卦绯闻,官方和非官方的都没有,没想到一下子就出来个“未婚夫”。
这种隐秘之事,是可以简简单单就这么告诉他的吗?
井蛰僵立原地,竟不知道该答些什么才好,结结巴巴道:“没、没有。”
季安知道这些不容易被人接受,便说回公事:“来找我?有什么事?”
“哦,是我有个demo。不知道还可以交吗?”井蛰心中忐忑,匆忙又补了一句,“是我的问题,等下次机会也可以。”
季安抬手看了眼表:“咱们约的12点。”
“嗯,是。”井蛰的心彻底沉了下来,刚才掀起的那点涟漪也被现实平息。
下次吧,还有机会。
却见季安已经朝他伸出手:“给我。记着啊,事不过三。”
井蛰忙不迭地掏出U盘放在他手里,道了声谢。
公事毕,井蛰再次僵住,这种尴尬的场面该先迈哪条腿?
自己怎么莫名其妙就成了个坏人好事的电灯泡?季安脾气好不迁怒于他,但赵苏岸……
“下午你们有什么安排?”季安问。
井蛰答道:“约了编舞老师再做些修改,希望今天能敲定。”
“那我跟你一起去,今天争取把这件事完成,时间紧迫,元旦之后就可以安排后续了。”
季安工作时很认真,虽然他几乎时时刻刻都是和煦春风般的模样,但在工作上颇有种说一不二的气势。
“稍等一下。”季安说罢,转身回去。
他缓步走向自己的未婚夫,捧住他的脸颊,仰面在那唇上轻点一下以作安抚:“你先回家?”
赵苏岸不好说什么,他面对季安一向是言听计从的:“好,早点回。晚上做羊排?”
“行。”
他们旁若无人地轻吻,说着家常,彼此间似是无比熟悉。
爱人之间的低语,闯进井蛰的耳朵里,几乎再次将那些波涛掀起。
他心中羡慕,他想做些什么。
不,他要做些什么。
一路上井蛰都低着头,好像在想事情。他这种时候常是面无表情的,看起来冷冷淡淡不近人情。
“觉得不舒服?不能接受?……恶心?”季安突然发问。
“额,不是。不好意思,我走神了,让你误会了。”井蛰抱歉地笑笑。
季安:“那你有什么想法?好奇?新鲜?这行里同性恋不少见,你之后也会遇到的。如果不舒服……那可能也没办法。”
井蛰没有想到,闯入他们私密空间的明明是自己,现在反倒被劝慰着。他是这样温柔的一个人,都不怕自己受到什么伤害吗?
井蛰摇摇头:“没有,我觉得很勇敢。追求心中所爱从来都不是恶心的事。”
“那谢谢了。”季安长吐一口气,“我还怕给你留下心理阴影,毕竟你还小。诶,有交往过女朋友吗?”
“没有。”
“那……男朋友?”
“……也没有。”
“你停顿了。”
“没有。”井蛰脸更红了。
“哦~那就没有吧,什么时候有了也可以跟我聊聊。出道之后,你的感情就不再是你的感情了。”季安拍拍他的肩继续往前走。
井蛰看着前方季安的背影忽然回忆起常老板提起的“转型”,福至心灵想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