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不明白吗？”慕容潆凝神片刻，不由长叹一声：“我知道，你们男人嘴上不说，心里却以为我这样的小女子没什么见识。但连我这个没见识的小女子都明白的，你这样的大丈夫还不明白，你有没有想过是为什么？”

容楼微微皱眉，也许清河公主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天真而不谙事世。

“令哥哥曾对我说你心思纯简，所以很多利益相关的事，你反而想不到。”她常去吴王府窜门儿，曾向慕容令打听过容楼的一切。“我却不这么认为。”

感受到黝黑的眸子淡淡扫过来，慕容潆心头微颤，弯眼一笑道：“我想过，是因为你太骄傲了。”

“骄傲？”容楼道：“怎么会。”

他这样从最低层靠血肉之躯一路拼杀出来的人，能不自卑已是不易，哪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但是，是不是正因如此，心底深处才最骄傲？

“太骄傲了，所以不屑去想。”慕容潆一针见血道。

容楼瞧她的眼神里是淡淡的惊异。

‘他这般坚毅又骄傲的人，是不会承认的吧。’慕容潆暗忖。

容楼的眼睑垂了下来，道：“公主殿下，你到底想说什么？”

慕容潆心想：和我一起时，他总是这样，看起来合乎礼数，实际却有点淡漠，反倒和小凤凰争来争去时要自在许多。

她的心像泡了青梅水，有点酸有点软，她的语气却很坚定：“你和别人不一样。为着前途和未来，应该韬光养晦，不可锋芒毕露。该输的时候，就一定得输。”

“我明白，因为我是汉人。”

“你明白就该照着做。”慕容潆的眼睛亮晶晶的，又道：“我们大燕虽然崇尚汉文化，愿意重用汉人，朝中也有不少重臣原籍南方，但是以文臣为主，武将几乎没有。毕竟前有‘冉闵’反骨叛赵，胡属诸国不得不以此为鉴。”

她的脸上显出担忧的神色，继续道：“其实，恪叔刚收你为徒时，就有不少人说你迎战独孤月的手段狠毒，劝他不可引狼入室，免得教出另一个‘冉闵’日后追悔莫及。现在，我国的青年才俊大都以凤凰马首是瞻，这次畋猎大会你若压了他的风头，就不好了......”

她对他期许很高，是真心为他好。

慕容潆垫起脚，伸手轻轻抚上容楼的面颊，满眼的柔情化作两汪怜惜。

容楼正低头沉思她的话，只觉脸上一阵温润的触感，伸手握住了，一时有些茫然。

慕容潆螓额低垂，羞红了脸。

容楼立刻放开她的手，摇了摇头道：“只是......”

“以他的个性绝对不会故意输给我的，否则他就不是容楼！”

慕容冲的马已到了近前，冷若冰霜地看了一眼慕容潆道。说完，他没再理会二人，将黄膘马后栓着的一只梅花鹿牵到了远处的空地上。

这次撞见容楼同慕容潆如此亲近，他心头堵得慌，连掩饰都顾不上，全显露在了脸上。

慕容冲心有城府，对感情却率真而简单，喜欢了就处处为对方着想，恨不能把对方一直留在身边。而容楼对他却有些若即若离，尽量保持在某个距离。慕容冲曾经想过，也许他的‘喜欢’和容楼的‘喜欢’性质不同，但有时候容楼看他的眼神，分明和看别人的不一样，那种闪烁和躲藏是只在恋人心神交汇间才会出现的。先前，他已隐于一旁听了好一会儿墙根了。他早知阿姐钟情容楼，是以一直忍着，想等二人聊完，直到看见二人举止亲密，心里像被人撒进了一把盐，咸得难受，才忍不住主动现身打断他们。这会儿，他比上次见到慕容潆含蓄地向容楼表白时，更失落、自卑、愤怒！

他知道这种感觉叫吃醋，是嫉妒的一种。

他突然恨起容楼来。

喜欢一个人却得不到预期的回馈，是一种伤害，会不由自主用恨的方式来掩盖和平衡。

转念，他又理智地意识到，自己好像并没有资格去恨。

身为清河公主的慕容潆，当然可以寄望容楼步步高升，最终走到与之匹配的地位，名正言顺地缔结秦晋之好。可身为燕国八皇子的他，唯一能寄望的不过是让容楼留在自己身边。

不甘心！

真是不甘心！

可如果有一天，他走到了权力的最高处，规则由他制定，一切由他主宰，是不是就不一样了？是不是也可以名正言顺了？

这时刻，慕容潆已小跑着来到慕容冲身侧，拉住他的衣袖摇了摇，撒娇般道：“小凤凰，姐姐虽然有了心爱之人，还是和以前一样疼你的。”

慕容冲没有看她，目光追随着空地上的那只梅花鹿。

红褐色的短毛、梅花样的白斑点、秀丽的长角和一双怯生生的大眼睛。这只可怜兮兮的梅花鹿很害怕，想逃跑，却被两条獒犬团团围在当中。

慕容潆暗自哆嗦了一下，刚才慕容冲瞧她的那一眼，使她就像这只梅花鹿般受到了惊吓。她告诉自己一定是错觉。

慕容冲心下冷笑，沉默片刻后道：“你们倒会抓紧时间打情骂俏。”

慕容潆偷瞧他一眼，见到那张绝美的脸庞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黑压压的。她的心往下一沉，不敢再多言语。

容楼看这边准备得差不多了，就大声问道：“凤凰，要怎么比？”

听他的声音竟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朗朗如日月入怀，慕容冲的怒火再也压不住了，雄雄燃烧起来。他丢下慕容潆，铁青着脸，紧抿着唇，微皱眉头，甩动衣袖，大步流星直奔容楼而来，耳边散落的几缕金发被衣袂扬起的劲风狠狠撕扯着。

到了近前，容楼见他脸色不对，正想询问怎么回事，慕容冲陡然左手一把揪住容楼的衣领，右手一振扣住他的腰带，臂上运足力气，一声虎吼，一个过肩摔将他举至头顶，恶狠狠地扔了出去。

容楼没有防备，被他摔得人飞出丈外，后背重重着地，饶是这林间土质不算生硬，也摔了个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方才他见慕容冲气势汹汹携风而来，正自迷惑不解，等到了近前，又瞧见慕容冲一脸愤愤然的，不禁寻思这小凤凰明明去寻活动靶子时还喜笑颜开，怎么突然间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因而没想到加以防备，才被慕容冲一招得手，吃了个闷亏。

容楼吃痛过后，心中正自懊恼，以为慕容冲是想和自己较量一下拳脚，于是道：“原来你打算这么比！那我就陪你过几招试试！”说完，他一个鲤鱼打挺原地跃起，疾步向慕容冲袭来。

慕容冲一击得手，怒气也撒了一半，本不想再纠缠下去，却见容楼人到拳到，拳风虎虎，力如泰山攻向自己，不得不沉身缩肩，连连后退，直到被逼退了十多步，再想躲闪实非易事，便也出拳与之相抗。

慕容冲的拳和容楼的不同，力量不及容楼，却快如疾风，夹带着一股寒气扑面而至。他脚法灵便，足影点点，绕着容楼四周拳来影往，招法甚为漂亮。不过，十几拳打下去，竟触不到容楼片块衣袍。

慕容冲虽然拳法精湛，招式繁复，却远不及容楼随机应变的能力。这十几招下来，容楼见招创招，遇险拆险，尽管动作简单笨拙，但化解得恰到好处，再加上出拳在先，气势上先声夺人，慕容冲显然已逊了一筹。容楼也暗暗惊叹这位养尊处优的贵族皇子居然能打得出这样精妙的拳法。

二人切磋都有心顾及对方安危，是以四只拳上不约而同的都只用了三分力。

慕容潆在一旁瞧得心急如焚，这二人无论哪个伤了她都不愿意，唯盼他们速速罢手。

慕容冲又是两拳接连挥出，容楼并未出拳相抗，而是变拳为掌，逆拳风而上，‘啪啪’两下捉住了慕容冲的拳头，以手掌死死包裹住并固定在当场，然后满脸笑意道：“不用打了，再打下去也是我赢。”

慕容冲双拳受制，冷哼了一声道：“只怕未必！”说完用力抽拳，却稳丝不动，心知力气上是决计比不过容楼的了。骤然间，只见他红袍下摆乍然飘起，袍下右腿疾速踢出，直袭容楼的胸口。却不料容楼的速度快过他许多，虽后动已先至。当慕容冲的腿风将将撩起容楼的袍摆时，就被容楼的右腿一挡一压之下摁回到地面。容楼的右腿再运力一收，膝盖骤弯，牢牢勾住了慕容冲的右腿，暂时令他动弹不得，而后又向身前一拽，就将慕容冲的腿拉向自己这边，死死缠住了。

见容楼嘴角微扬，分明在强忍笑意，慕容冲心头更恼，索性豁出去了，不顾重心未稳，借着被容楼缠住的那条右腿为支点，另一条左腿又急疾踢出。

这时，容楼的双手抓着慕容冲的双拳，右腿缠住慕容冲的右腿同他较力，只靠一条左腿支撑重心，想要保持重心就腾不出手脚再来对付这记窝心脚了。

进攻的一方可以破斧沉舟，防守的一方却需面面俱到。

眼看这一脚就要踹上容楼的心口，容楼却并不慌张。他见慕容冲左腿一出，重心便全依仗被自己勾住的右腿了，于是，右腿运力再收，且运力于双臂，拉着慕容冲被控制的双拳，顺势将他往自己怀中猛得一带，先泄去了那一脚的力道，而后沉下的双肘轻松挡住了已经是强弩之末的那记窝心脚。

可是，如此一来二人重心俱失，跌倒翻滚成一团。他们齐齐跌倒的地方紧邻一处碎石坡地，抱成一团的二人控制不了平衡，只能向坡下滚去。

刚滚下去时，容楼就感觉裸露在外的皮肤被划开了几道口子，立刻想到了怀中人，当即抱得更紧了些，尽量以身体把慕容冲整个儿护住。

他紧紧地压在慕容冲身上，第一次这么近地看他。他的脸的确很美，甚至比慕容潆更美，俊秀却绝不阴柔，惊艳却绝不妩媚，灿烂却绝不妖娆。容楼没有喝酒，可是看着这样的脸，他只觉头晕乎乎的，竟好象醉了一般。

慕容冲也在看容楼，面前的人浓得化不开的黑色眼睛中闪现着一片令人眩晕的光影，英气逼人的眉角自由地斜飞入鬓，粟色的脸庞被日光镀上了一层光泽。

慕容冲喉头一紧，小腹一阵燥热，身体某个部位不合时宜地蠢蠢欲动起来。发现自己异样时，他着实吃了一惊。

在这样的场合出状况，的确是太尴尬了，于是慕容冲努力控制住，希望压在身上的人不要有所察觉。偏身上的人压得那么紧，没给两人身体间留下任何空隙，慕容冲眼见就要控制不住竖起旗帜了，惊急之下奋力去推容楼。

落手处却是一片空荡荡的，与此同时身上也是一轻。原来容楼已大笑着从他身上翻至旁边，伸长了腿坐起道：“算是打了个平手，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