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意桉这阵子睡得不怎么好，半夜总能听到外面的争吵声。她侧了个身，茫然地盯着窗外的天空发愣。门板外，孟椋雯和周留芳吵得起劲，歇斯底里的声音夹杂着东西碎裂声。

周留芳眼袋底下肿了一圈，常年熬夜疲劳，憔悴得不像四十出头的人。她无声地啜泣着，说话的声音忽高忽低，“好不容易熬到大三了，眼看着就要出来实习工作了，怎么就为了新交的男朋友不去上课学习？现在还想休学？”

孟椋雯不怎么在乎她的感受，嗤了一声，“这是我自己的生活？懂吗？我已经成年了，我现在就是回来住几天，过几天就搬走。”

房间里是灰蒙蒙的光线，温意桉伸出手臂垫在脑袋下，试图在这一片混乱的声音中培养睡意，但显然有点困难。她轻轻吐了口气，起身拿过小木桌上的手机，凌晨三点半。

她划拉了几下手机屏幕，下意识点进了微信，盯着列表中邹惜的头像看了会儿。

说到后面，孟椋雯估计情绪有点崩溃了，大哭大闹，“你要和那个傻逼离婚你们就快点离，不要说什么是为了我！我好不容易找到了肯对我好的人，他现在在创业期，需要我的帮忙，你懂不懂啊？！”

周留芳的声音越来越低，透着深深的无助绝望。说到后面几乎听不见完整的句子，零星只飘来几个字眼。

随后是剧烈的关门声，在空寂的夜晚格外分明。

温意桉犹豫了下，还是拉开毛毯下床。拧门出去，入眼是一片狼藉，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一干二净。孟椋雯打包回来的鱼汤破了一地，油腥子泛光。周留芳瘫躺在沙发上，脸朝里闷着，间或传出低低啜泣声。

温意桉挽起袖子，沉默地收拾，捡起砸碎的玻璃渣，拖地拧抹布。一圈忙下来，已经是半个多小时后了。她看了眼周留芳，脚步一顿，还是倒了杯水，放在桌子上。

周留芳听到声响，从手臂间抬头看了她一眼，突然说，“意桉，你说我这个母亲是不是当得很失败？”

温意桉沉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周留芳在客厅杵了很久，到后面边喝酒边打开了电视，她似乎一点都没有意识到家里还有个小孩，电视音量调得挺高。

即便睡得很晚，但温意桉还是照常六点起床。除了校服，她就剩下三套衣服轮流配换。白天，她去饮品店打工。从国庆结束后，陈姐时不时会在周末放假时喊她过去帮忙，依旧是日薪结算。下班前，她做了份杨梅汁。

陈姐经常不收她的饮料钱，这会子站在后边看，忍不住出声打趣，“又是给你那位朋友带的吧？”

提到邹惜，温意桉的眸子添了点光亮，她轻轻笑了下，“我等会儿去她家上课，给她带点东西喝。”

赵沐懿不是每周都能到邹惜家听课，兴起想学习时才会拎着书包上门，其余时间都搁网吧里开黑打游戏。她这次提早在群里说不来，要和袁缪姣她们一块冲等级。

邹惜看到消息了，也懒得搭理她，坐在沙发上刷着新闻等温意桉。门响的同时，她站起身，走过去打开了门。

站在门外的温意桉套着蓝白的宽肩长袖，松垮地绑着马尾，发梢打了个卷。她脸色似乎不太好，唇色苍白，整个人仿似没什么精神。她提起手里的杨梅汁递给邹惜，小声说，“给你带的。”

邹惜接过了，“谢谢，”她顺手提走了温意桉厚重的书包，又问，“昨晚没睡好？”

温意桉脱鞋的动作顿了下，只简单说道，“昨天睡得有点晚。”

邹惜低头看着她消瘦恹恹的脸庞，眉头皱了皱。

书房空调机发出徐徐的运作声，电脑屏幕进入了定格画面，照常是课后休息的十分钟。往常这会儿温意桉已经凑到她身边来问问题了，可今儿却没什么动静。邹惜收了笔盖，转头看了眼，发现温意桉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争分夺秒努力听课的好学生今天终于忍不住懈怠了，一脸疲倦地抿着嘴唇，眉毛也微微蹙着，闭着的眼睛下边是两团青黑影。她伏在桌子上，发出匀称的呼吸，肩背单薄，腰身纤细。

温意桉只迷糊地睡了一小会，心里始终惦记着要听课的事，挣扎着从绵绵的困意中振作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邹惜适时从旁边递过一瓶酸奶，“能解点困。”

温意桉眨了眨眼睛，双手捧过酸奶，小口喝着。抬头看向电脑课堂的进度条，惊讶地发现居然已经上过了两个小时，可她笔记却记不到一页。

邹惜在一旁出声，“我有听，等会儿给你讲，”说话间，她的眼神定在某处，不自然地挪开，最后又绕了回来，提醒，“肩带露出来了。”

温意桉坐直了身子，转头去看自己肩膀一侧，领口已经滑出了肩头，莹白的皮肤上显眼地露出了细细的绿色肩带。她闷着声音应了下。

她比往常多留了半小时，听邹惜讲解漏过的课程。结束后，已是九点半了。从邹惜家出来，她放慢了回去的步伐。不知道孟椋雯是不是也在家，也不知道他们的争吵能持续到什么时候。她对周留芳没什么感情，即便是亲小姨，但在今年以前，她们统共也就见了四五次。

周留芳也并不是完全出于亲情收留她的。温秉倵出事时，化学工厂赔了一笔款，周留芳拿走了一部分，答应把她接到家里。

…

邹惜从书房出来的时候，注意到了桌子书堆边放着的一部老旧手机。她轻笑，温同学今天似乎有些迷糊，头一回上课睡着，这会子又把手机落下了。她揣上那只手机，出了门。

温意桉住的楼房距离不到两百米，这边的楼道有些暗，顶上的灯泡比上一回她来的时候更晃悠了。楼阶宽度不大，遇到相互上下楼的人时，还得侧着身，才能避开彼此。她一步跨上两三个阶梯，转角处抬头，却愣住了。

黯仄仄的灯光下，温意桉孤孤单单地坐在楼阶角落，缩成了瘦小的一团。双手圈住腿，下巴搭在膝盖上，也同样惊讶地看着她。

隔着门板，里边刺耳难听的污秽骂声不时传出。很显然，家里又发生了严重的争吵。

邹惜慢慢走了上去，靠近她。她蹲了下来，与温意桉平视，安静了会儿，才低着嗓子说，“这里好像比我家热闹多了。”

温意桉紧抠着裤腿的手指放松了，内心隐着的窘迫与尴尬被她化解了些许。她抓偏了重点，问，“你喜欢热闹吗？”

邹惜揉了揉她的头发，将她的发型糊成一团乱，才笑着说，“这种热闹就算了，我怕听久了，也忍不住要进去掺和一脚。”

温意桉低着头，笑了起来。

邹惜朝她伸出了手，掌心放着那部手机。

温意桉惊讶地抬高了眉毛，“我没带回来吗？”

邹惜乐了，“不然你再翻翻自己的书包？”

温意桉弯着唇角，伸手拿回了手机。她仰着脸，注视着邹惜，“你回去睡觉吧。”

邹惜问，“你晚上就搁这儿等么？”

温意桉说，“她们晚点就会停下来了，”她又催促邹惜，“十点多了，你快回去洗澡睡觉吧，明天要上课。”

邹惜颀长的身形沉默地立在楼道中，过了会儿，她点了点头，指着手机，“有事联系我。”

温意桉振作了点精神，朝她点点头。

邹惜拐下楼梯的时候，抬头看了眼。角落里，温意桉单薄的身形渐渐被黑暗一点点淹没，像只被遗弃了的羊。她迟疑了下，还是停住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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