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明晏步履匆匆地用传送阵回到了办公室，尤娜一看见她就迎了上来：“部长！有个东西......”

“你先等我回来再说，”燕明晏顾不上和她说话，“我去找博兰特。”她出了办公室，随即开了一间杂物间的门。

杂物间门拧动的一瞬间，上面附着的禁止开门法术被解除了。

门后面有人，是一个十八岁左右的黑发少年，正蜷缩着坐在地上，他听见门开那一瞬间抖了抖肩膀。

“是我，”燕明晏没好气地说道，“躲这里干什么，我的办公室会吃人吗？”她走进去，反手关上了门。

魔导师多奇人，博兰特大概是其中翘楚——他对人过敏。

只要方圆十米有人他都可以表演一个原地去世，无论是谁，他平等地对每个人过敏。除了燕明晏，但这倒不是出于什么暧昧的原因，而是他们两个儿时在同一个实验室里待过，博兰特压根就没把她当人看。

“人太多了。”博兰特小声地说，声音有些哽咽。

燕明晏听出他声音不对，往前走了一小步，在他面前蹲了下来问道：“你怎么了？”

她脑子在疯狂转动，想着尤娜是知道他这个性子的，所以指挥的时候博兰特会窝在杂物间里远程通讯尤娜，魔导师用法术搭建的通讯频道不会有延迟，所以不会出现问题，但博兰特看起来怎么像跟一百个人说话了？

博兰特抬起头，绿眼睛湿漉漉的，伸手扒住燕明晏的大衣，小声地说：“你为什么要走了。”

燕明晏一头雾水：“我为什么要走？”

博兰特吸了吸鼻子，把手机拿出来给她看。燕明晏接了过来，上面是一条短信，来自主席，大意是燕明晏需要出一个任务，让博兰特不要难过。

燕明晏没忍住挑了挑眉，把她自己的手机翻了出来，点开图标为银十字架的软件，刚点开里头就弹出了消息提醒。

她点进去，任务的大概内容是去到北境的厄里斯山谷，采集数据。

燕明晏的眼神在厄里斯山谷那里停留了好几秒才继续往下看，下一行写到银十字为她安排了一位搭档，他们甚至还将那位魔导师的主要事迹列了出来，生怕燕明晏不接受。

燕明晏摁熄了屏幕，博兰特听到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拨打了电话。

电话不到一秒就被接起。

“喂，你好，我找主席，我是......”燕明晏话还没有说完。

“小晏啊！我就知道你会给我打电话，看到任务通知了？”电话那头是很甜美的女声，然而燕明晏听了额头青筋直跳。

“老师，”她换了称呼，一字一句道，“要去厄里斯山谷我没有意见，但是为什么要给我安排搭档。”

“这个其实是个意外，系统出错了给你分配了搭档。”秦胭答道。

燕明晏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老师当我三岁小孩呢。”

“哈哈，真的是意外啦，任务通知已经发出去了，改的话会很麻烦，”秦胭压低了声音说，“况且人应该已经到你那里了。”

燕明晏还想要拒绝，主席仿佛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了，连忙补了一句道：“只是短期搭档啦，这个任务结束之后就会自动解散，你就先凑合着把这个任务完成了吧！”

她叹了口气，回答道：“好吧，我会尽快结束这个任务的。博兰特怎么办，他不能一个人留在这里吧。”

博兰特眨了眨眼，很期待地盯着燕明晏的手机。

“......我会让他回来的,”主席说，她想了想，“要不要让他也上个学？”

博兰特原本亮起的眼睛因为这句话立刻变得灰暗，他几乎是马上回答道：“不要！”态度坚决的，主席敢说一个要字，他就能撞墙而死。

“你们和他谈吧，”燕明晏说，又没忍住叹了口气，“我先挂了。”

“等一下。”主席叫住她，说话的声音低了低，燕明晏几乎能想象出她此时的眉眼，一定是很温柔的。

主席：“我们都知道那是意外，你不用自责，这和你没有关系。”

燕明晏：“......”

她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主席却画风一转，声音立刻欢快活泼起来：“完成任务就回汀塔吧，再不回来，我跟老宁都要成空巢老人了！”

燕明晏话就这样梗在了心头，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过了几秒，她无奈地笑了笑，对着电话那头说：“我知道了，会回去的。”

她挂断电话后放回口袋，看见已经彻底失去希望的博兰特，试图安慰道：“放宽心，我觉得老师应该没这么心狠。”

博兰特埋起了头，燕明晏往他那边挪了一点，在这个狭小、光线不足的杂物间安静地想了很多事情，博兰特在这时扯了扯她的袖子，低声问：“你没关系吗？厄里斯山谷。”

燕明晏摇了摇头：“没关系的。”她将脖子上戴着的银链勾出来，对博兰特笑了笑又说：“莉莉丝会保佑我的。”

博兰特抬起头看着那条银链，它还坠这一枚银色的铭牌，很小一个，只够刻名字跟编号，他知道那是莉莉丝留给她的。

他又把头埋了回去，闷着声音说：“我在家里等你，你要好好地回来。”

燕明晏“嗯”了一声，把头向后靠在了杂物间的墙壁上，在银十字的软件上确认了接受任务，突然出声问道：“你知道浮夜客押送的人是劳拉吗？”

博兰特有些迟钝地把半张脸从臂弯里抬起来，疑惑地问：“谁？”

燕明晏没有看着他，轻声说：“劳拉·奥斯汀，金发的劳拉，天才的奥斯汀。”

博兰特的身体抖了抖，他急促地呼吸了好几下，抬起了整张脸，向着燕明晏靠去，没料到缩久了腿麻，一下子倒在地上，可他的手却紧紧地抓住燕明晏的袖子。

“劳拉·奥斯汀。”

博兰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口中咀嚼着这个名字，他把每个字都念得很清晰、很慢，像是在咀嚼仇恨。

燕明晏垂下蓝紫色、犹如水晶的眼睛看着他，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博兰特，想想你现在在哪。”

说完，她把博兰特的手指从袖子上掰开，又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腕。博兰特深吸了一口气，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好几下，他借着燕明晏的手重新坐好了，和她挤在这个杂物间，肩膀挨着肩膀。

过了一会，他才低声说：“我不知道是她，如果我知道，我不会让她离开的。”燕明晏没对这句话发表任何意见，她低了低眼眸。

博兰特倒是反应过来问：“你为什么问我？”

“因为我觉得很巧，”燕明晏回答，“跟傅明空那件事一样巧。”

听到“傅明空”三个字，博兰特的身体僵了僵，他知道燕明晏肯定也察觉到了，但是她什么都没有说，而是从地上站了起来。

“你等会自己回去，把东西收拾了，我让尤娜给你准备飞机，”燕明晏说，低下头看博兰特，“回家那边，少给老师们添麻烦。”

博兰特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一定做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燕明晏看着她这个为数不多的家人，神色动了动还是说道：“可以的话，交一些朋友吧。”

博兰特还是缩在杂物间的角落，已经十八岁的人了，身量还是那么单薄，挤在角落里竟然有种角落依然很空的感觉。

他没有看燕明晏，侧脸枕着自己的臂弯，静了一会说：“我做不到了，我身在地狱，周遭都是魔鬼。”

燕明晏默然，转身推门出去了。

出去前，她听见博兰特在小声哼着歌，曲调很熟悉，是以前在实验室里学过的儿歌《鸢尾花》。

她反手关上了门。

燕明晏回到办公室，尤娜居然还站在原地，神情很奇怪。

燕明晏想起尤娜先前对她的说的话，出声问道：“怎么了，你刚才说什么东西？”

尤娜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指了指办公室最深处，下意识把声音压低了说话：“部长，你结束战斗不久后办公室就出现了这个东西。”

燕明晏一愣，她扭头看向尤娜手指的方向，在办公室的地板上看见了一个很大的皮箱，她迈开步子朝皮箱走去。

那皮箱做工精良，是一件极其精妙的法器，箱盖上刻着法阵，燕明晏认出来是那是沉睡法阵，在运输一些奇异生物时经常用到。

“圣迦，解释一下，这是什么？”燕明晏把灵再次唤出来。

“该物品由总部传送而来，法洛并没有告知我这是什么，”圣迦平静道，“建议您自己打开来看。”

燕明晏听了眉心一跳，她好像知道这是什么了。

她呼出一口气，脱下自己的手套，向尤娜摆了摆手示意她离远一点。然后燕明晏单膝跪在地上，倾身向前用手摸过皮箱找到了卡扣处。

元素力在指尖运转，沉睡法阵被暂时解除，“咔”的一声，皮箱开了。

燕明晏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掀开了箱盖，她首先感受到的是一股寒气，没忍住打了个寒颤，随后燕明晏对上了一双金银异瞳，那不是属于人类的眼睛，它冰冷无比，如同石像。

她下意识松开了手，箱盖砸在地上，发出一声不大响的声音，蓝紫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皮箱里的东西，不远处的尤娜在箱盖开的时候就后退了一步，此时看见皮箱中的东西更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皮箱里装着一个人。

他看起来是个和燕明晏年纪相仿的少年，蜷缩在皮箱里，洁白的羽翼盖在他身上，将整个皮箱塞得满满当当的。

少年已经醒来，一双异瞳直勾勾地看着燕明晏。

燕明晏也在看着他，紧皱着眉，突然朝他伸出手说：“你，你先起来。”

少年转动眼珠，看向朝他伸来的手，那只手遍布伤痕，大拇指上有一枚和他一样的戒指。他闭了闭眼睛，然后握住了燕明晏的手，那只手并不柔软却很有力量，将他拉了起来。

但他不愿意离开皮箱，固执地要坐在里面。燕明晏没有坚持，她松开手也坐到地上，抬眼看向眼前的少年。

方才他还蜷缩在皮箱里，看不真切，这下倒是看得更清楚了。他生得俊秀，金银异瞳在他脸上没有很强的割裂感，非人感却很强烈，燕明晏看着他就会想起古书里记载的天使，类人的外表下是非人的心。

少年身后的羽翼不自然地抖动了一下，然后微微展开，过了一会他开口说道：“我是贺朝暮，你好，搭档。”

“...你好，我是燕明晏。”燕明晏过了几秒答道。

她抿了抿唇，出声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过来？”燕明晏本来想说总部的人为什么会把你放进这里，话到嘴边就换了句话。

少年歪了歪头，他手划过皮箱内部的咒文，不是很在意地答道：“因为他们怕我失控。”

燕明晏一顿，如果贺朝暮有在看她的话，就能清楚地看见她的瞳孔紧缩了一下。因为种族繁多的关系，各种族之间常有通婚，大部分诞生的孩子都是正常的，但有一些例外，他们生来“残缺”，拥有强大的力量，却掌握不好它。

眼前这个少年看起来就是这样的例外。

她想了想，对贺朝暮说：“任务地点是厄里斯山谷，我们可以用传送阵到马克切尔的银十字分部，但是我需要交接工作，所以明晚我们再出发，可以吗？”

贺朝暮无所谓地点了点头，他的羽翼乖顺地垂在地上，燕明晏看着那羽翼的体积，有点难以想象他是怎么把它塞进皮箱里的。

贺朝暮等了好一会，也没等到燕明晏继续说，他便动了动身体，准备重新蜷缩回皮箱里，燕明晏眼疾手快地按住皮箱的边沿：“等一下。”

他看向燕明晏，眼神疑惑。

“你还要回这里面吗？”燕明晏问道，她脸色很勉强。贺朝暮点了点头，看着燕明晏按着边沿的手，想了想说：“他们说我很容易失控。”

“不用了，睡这里很难受的吧。”燕明晏说，蓝紫色的眼睛看着他，神色变得坚决，她很认真地对贺朝暮一字一句道：

“有我在这里，不会有任何事的。”

燕明晏虽然不希望有个搭档，但是既然人都来了，她会好好跟对方相处的。

贺朝暮呆了呆，他张了张口想要说话，燕明晏却已经站起身冲尤娜吩咐道：“准备一处房间，让人送两份吃的来，挑好吃的送。”

她说完便朝贺朝暮伸出手，又一次说：“你先起来吧。”

贺朝暮看着那只手，他在想什么燕明晏不得而知，但他最后握住了她的手，离开了皮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