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斯帕咖啡馆内，艾尔海森找了二楼一处角落的位子。这里既能保证谈话的隐蔽性又可以留意整层的状况。
刚刚从健康之家走来，两人一路沉默。艾尔海森并非开朗健谈的类型，萦回自然懒得挑起话题，更重要的是她一路上都在思考待会要怎么编造，啊不，是逻辑自洽地讲述身为噩梦患者的经历。
毕竟这位书记官可不是好糊弄的样子。
扎卡利亚并没有问她噩梦的内容是什么，显然，他只是单纯地认为这是精神压力过大所导致的。
而这位书记官则想要知道噩梦的内容以及与之相关的不寻常之处。
一般人难道会想到这一点吗？
萦回拒绝了招待的咖啡安利，在对方失望的眼神下点了一杯加冰墩墩桃汁。
等招待走后，她才向坐在对面的艾尔海森询问道：“艾尔海森先生，可以知道你是在做什么研究吗？竟然会涉及到有关噩梦的内容？”
“啊，别误会，毕竟我要讲述的是自己的私事，所以总归希望知道你这边更多的信息。”萦回解释道。
少女略歪着头，发丝滑落颈侧，神情柔和，但眼神里却有某种不容拒绝的意味。这倒是在艾尔海森的意料之外，看来她比他想象的思维清楚多了，也谨慎多了。
青年爽快地告诉了她，自己作为研究语言的知论派学者正在破译一些古代文字和石板刻写，上面有提到一些只言片语，大意是某种古老的存在会引发导致生命体的精神出现某些症状，其中就包括奇怪的噩梦。
某种古老的存在？真的假的。
安熹不是说这个世界里原本是没有那些古神的踪迹的吗，它们所有的影响都只是间接的，没有任何记载，因为无人可知。
还是说，他说的是这个世界里本来就有的东西。
萦回“啊”了一声，一手抚上自己胸前的水晶，面上作出一副努力听、大概了解但似懂非懂的表情。
“也许你会做奇怪的噩梦就是与此相关，我需要通过你的讲述来进一步判断。”艾尔海森并不纠结于她有没有听懂，她只要知道自己需要了解这件事并会向她提供帮助就够了。
“唔，那个梦确实很怪异，即便醒来之后仍旧心有余悸。”一番思考犹豫之后，萦回选择将此前从佣兵那里获悉的梦选择性地托出，她要再看看对面人的反应。
少女的眼廓微微睁大，仿佛又沉溺在那个梦里，她的视线在讲述中虚虚地游移着，又定定看向斜前方的一块铺在地上的棕色毡毯，最终滑向对面的人身上，注视着对方的眼睛。
之前几次萦回都是和此人擦肩而过，或是远远旁观，也并未留心。现在她才发现他绿色的瞳孔中央还有一圈赤环。
“您有什么头绪吗，先生？我实在是不知道那个封闭的地方到底是什么。”萦回害怕地说道，开合的唇瓣仿佛苍白的即将掉落的花瓣。
封闭、闷热、粘腻而腥臭的漆黑一片的地方。
艾尔海森一手抵住下颚，快速回忆着那本书暗示给他的诸种画面以及那些全然陌生他至今仍未完全破译的文字。在还未完全破译的一段文字中，有“粘稠的液体”这样一个词组。这之间会有所关联吗？
萦回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并未有多少疑惑吃惊，可以确定他确实掌握了某些信息，难道真的是通过古代文字和石板么？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做梦的？”艾尔海森又问道。
“大概就是从我入职教令院开始。”
“开始做梦前有碰到什么怪事吗？或者是，突然让你的精神感到不舒服的某个瞬间。”青年眼尾锋利上挑的眼睛注视着她，让萦回产生了一种自己在接受审讯的既视感。
“我，我不太确定，也许有吧，但那大多是无关紧要的事情。”萦回犹豫道。
“无妨，具体是什么？”
面前的少女苦恼地皱眉，手指不安而纠结地紧贴着冰凉的杯壁，说起了自己在智慧宫打扫时有书页正好落在她头顶或是飘落在她手侧划伤了她的手指，没开灯的清洁准备室让人心慌，在食堂打饭时坐下来有感到被什么盯着。
这些当然都是萦回胡诌的，不过场景和经历都取材于她的真实每日经历，而且她说的都是私人体验，所以完全不必担心艾尔海森能去查证。
她刻意先说了一些漫无边际的琐碎之事，目的是想要看看这位书记官是否真如提纳里和其他一些人所说的那样始终保持理智，具备足够的耐性。
如果他是一个对细枝末节、微末之事不屑一顾的人，那么他很大程度上其实也并不值得萦回过多费心。
“所以你是觉得你被什么东西注意到了？”艾尔海森并未表现出不耐或是轻蔑，当然也未迅速得作出评价，而是提出了一个总结性的问题。
“唔，我不知道，只是这些事情堆在一块就让我感到不安。”
“啊，我想到了，还有一件事，这件事是发生在我上面说的一系列事情之前的。也许是被我下意识忽略了，我在某天下班之后从教令院大厅的侧门出去了，是想去上面的寂静园逛逛，但是走出门的那一刻，我感觉怪怪的，吓了一跳。”萦回抚住额头，眼睫如同脆弱的蝴蝶双翼颤抖了几下。
“我下意识回头，往门和圣树干看过去，就好像那里有什么东西在盯着我似的，但那里什么也没有。”萦回说这番话时，恳切地看着对面的青年，试图从他那副淡漠的面容上寻找到一丝波动。
很可惜，并没有。而她倾向于认为对方确实对此并不了解。
“您是不是觉得我太大惊小怪了，在胡言乱语。”萦回收回视线，垂下眼苦笑两声，“我到现在也搞不懂我当时怎么了，也许真的是因为精神压力太大而产生了错觉。”
“我倒不这么认为。”艾尔海森抬手，保持着一种始终平静未有起伏的语调，“任何细小怪异的事情，都可能是一条线索。”
萦回点点头，感激道：“很高兴您认真倾听了我说得话。”心里则想的是，这是一次试探，她想以他的求知欲一定会去那里察看，如果他有觉察的能力或是通过什么方式有所感应，那他一定会再来找她验证的。
“您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吗？”萦回又迫切地看着他。
“很抱歉，我需要一些时间来梳理你提供的信息，不过如果之后你又遇到了类似的事情，或是需要帮助，可以随时来我的办公室找我，如果我不在，给我留下一张纸条即可。”艾尔海森并未回避她的视线。
“好的，实在是太感谢您了。”萦回见好就收。
她摸不准他到底掌握到什么程度，过于明显地试探又反倒会让对方起疑，所以还是选择了眼下这种迂回的方式。说到底，对方目前对她的计划似乎应该也没有什么干扰，她并不急于知道他葫芦里到底是什么药。
该说的都差不多说完了，萦回想着回家再躺会儿，毕竟晚上还有一场夜访，因此她便先行从位子上起身离开，下了楼梯。艾尔海森则仍旧抱臂坐着，陷入了思考之中。
一楼门口，金发青年正在将一位中年男子送走，对方是一位商人，他们刚刚约在这里进行了一场半小时的商店建筑方案讨论。他转过身，便看见了正好下到一楼的萦回。
萦回的视线和他有片刻的相交。卡维眼前一亮，迅速走至她面前，带着一个爽朗的笑容。
但眼前的少女只是迷惑地看着他，又瞥了瞥他发间插着的翎羽。
这让青年稍稍有些挫败，看来她并未对他留下印象，不过这也是正常的。很快他就说道：“小姐你好，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几天前，我们在兰巴德酒馆遇到过，当时你帮我扶住了杯子盘子，不然我又要赔好大一笔钱了。”
说到这，金发赤眼的青年抬手，有些不好意思地碰了碰鼻子。
他走到她面前时萦回没认出来，不过当她看到了他头上的湖蓝羽毛以及他开口的一刹那，萦回就瞬间就想起来了之前在兰巴德酒馆的那一幕，毕竟他的装束和样貌确实让人印象深刻。
“我记得，不用谢，你太客气了，那只是举手之劳。”萦回有些意外。
“啊对了，还没正式自我介绍呢，我叫卡维，是一名建筑设计师。”卡维郑重道。
“你好，我是萦回，在教令院工作，哦，只是打杂的。”萦回坦率道。
“这我知道。”
“？”
“啊别误会，因为我也算是一位妙论派的学者，刹诃伐罗学院毕业，经常会去教令院。”卡维杏眼圆睁地解释道，连连摆手，“酒馆的招待跟我说过你的身份，然后我自己也在智慧宫里看见过你打扫。哎呀，我真是嘴笨，你可千万别把我当作什么奇怪的人。”
萦回不禁被他这幅慌张的样子逗笑了，又觉得这样不太好，迅速抿唇道：“我没有那么想，卡维先生。不知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其实，我之前就想向你表达感谢和歉意了，但是每次看到你你都是在工作，也不好贸然打扰，今天正好碰见了。”卡维又抬手摸摸脑袋。
“歉意，这，为什么会这么说？”萦回失语笑道。
卡维十分不好意思，耳朵尖泛出一点红：“那你大概没有发现，虽然这确实是件小事，就是上次，我还不小心把你袖口的纽扣给拽掉了。”
“完全没关系，你不说我都没在意。”
这位名叫卡维的青年看上去似乎是会因为某些小事而很有心理负担的样子，也许是因为过于善良好说话所致？
萦回实在是不觉得这算是一个事，但对方看上去确是真觉得有必要好好感谢并向她道歉。
“总，总之，我想请你吃顿饭，以表示谢意，不知道你是否方便？”金发青年红宝石般的眼睛闪着小鹿似的湿润无害光泽，但下一秒，这双眼睛拐向了她身后，也像小鹿受惊般地眨了几下，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萦回顺着他的视线转过头，便看见从楼梯上走下来的艾尔海森。
她和楼梯上的人对视片刻。
当然啦，艾尔海森照旧没什么反应。她真怀疑就是这里下一秒炸了，他都不一定会有什么表情。
她又转过头，问卡维：“你们认识？”
“算是认识吧……”卡维支支吾吾道。
“原来你们认识？”声音自背后传来。
艾尔海森很快由萦回身后走到她身边，与卡维鼓起脸颊的样子相比，他看上去游刃有余从容至极。
唔……总感觉这个氛围怪怪的，这俩人面对面站着，剑拔弩张的。
“萦回小姐，你跟这个家伙认识？”卡维双手叉腰，这张看上去温柔精致的脸首次显露出鄙夷的表情，当然了，是对着旁边的艾尔海森。
「这个家伙」这语气听上去咬牙切齿的，你们俩不对付？？
“准确来说我跟你们俩应该都算刚刚认识。”萦回为难道，看看明显挂脸的金发青年，又看看扬起一边眉毛像是在看什么新鲜把戏的灰发青年。
艾尔海森没什么所谓地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径直走出了咖啡店。
“萦回小姐，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跟艾尔海森认识的，但是我还是建议你离他远点。”卡维见人走了，很快回头对萦回苦口婆心道。
“诶，怎么说？其实我跟他也不是很熟……”
“哎，虽然这样像是在背着人说坏话，但那家伙是纯粹的个人主义，只依照他那个绝对的理智行事……我请你吃饭，可以跟你好好讲讲。”卡维一脸义愤填膺，萦回怀疑他是不是被艾尔海森狠狠坑过，还是金钱那方面的。
嘶，看来还是要更小心着应付艾尔海森。
“感谢你的邀请，卡维先生，但我今天有事，要不改天吧，改天我们再约。”萦回无奈地微笑，“下次，我们可以好好聊聊。”
现在她改变主意了，卡维或许是一个可以稍稍深入结识的人，她有种直觉，以后她确实需要向卡维了解一些艾尔海森不为人知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修罗场已初显端倪
现在的萦回：啊？与我无瓜
之后的萦回：求你们了，你们自己去一边斗去吧，别来沾边